尽管胡适做过“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北大校长和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但人们对他的这些经历印象实在模糊;真正使人牢记于心的,乃在于其学术方面的巨大成就,尤其是他作为新文化运动主要发起者做出的巨大贡献。在新文化运动中,给人思想以巨大冲击的,莫过于他的白话诗。
胡适
当年胡适还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由于受西方诗歌和杜威实验主义的影响,开始倡导“白话文”,并于1916年写了一首《两只蝴蝶》的白话诗,发表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上。以今天的眼光看,那首诗是脱离中国古体诗歌羁绊的首次尝试。从此,胡适以白话诗为切入点,从我做起、大胆尝试,开始向文言文、格律诗宣战。
翻开胡适的《尝试集》和《胡说》两本集子,满眼皆是明白如话的白话诗,有的简直不像诗,如“白开水”一般,似乎在故意远离“诗言志”“含蓄美”的旧有共识,实在有矫枉过正之嫌。
如《风在吹》这首诗:
风在吹,雪在飞,
老鸦冒着风雪归。
飞不前,也要飞,
饿坏孩儿娘的罪。
这一首跟其它的比起来,还算是有点“诗”模“诗”样。但如果跟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戴望舒的《雨巷》、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些新诗名作一比,胡适写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打油诗,或者像数来宝和流水账。
《尝试集》
说实话,我在三十年前第一次读《尝试集》的时候,对胡适的诗歌是很失望的。
然而,近来读胡适的《胡说》,又有了新发现——胡适的新诗并非一无是处,有两首爱情诗就写得很有趣。
“旧瓶装新酒”的俏皮情诗1918年8月,胡适写了三首《如梦令》,用的是旧词牌,填上散文式句子。其中最有趣的是第三首,诗云:
天上风吹云破,
月照我们两个。
问你去年时,
为甚闭门深躲?
“谁躲?谁躲?
那是去年的我!”
胡适与妻子江冬秀
这年八月某天在北京寓所,胡适与小脚妻子江冬秀夜谈,聊起一件一年前的趣事。那时候,胡适与江冬秀还没有结婚,先去拜见了未来的岳父母。看完老人,胡适极力央求大舅哥带他去闺房看未婚妻。结果,江冬秀躲进帐子里就是不见他。按照旧时传统,夫妻在拜堂前是不能见面的,江冬秀又是个传统的中国女人,故有此举。胡适也只好作罢。
如今,二人已成婚一年多,想起以前趣事,不禁哈哈一笑。胡适拿旧事调侃妻子,妻子脸“腾”地羞红了,却又拿出女孩儿“不讲理”的姿态说:“哼,谁躲啦?谁躲啦?那是去年!要搁今年,我才不躲呢!”看,一个调皮女孩的形象跃然纸上。
风吹云破月照人
这首诗头两句写夜景——清风把云彩吹走,露出了一轮明月,明月又朗照夫妻二人。后四句是夫妻二人的对话,一人追问,一人作答。最有趣的是最后两句,也是这首诗的“诗眼”。
虽然这还是典型的“胡体诗”,但贵有真情实感,而且俏皮有趣,似乎事情就发生在当代,活灵活现,因此给人印象比较深刻。
胡适最有名的爱情诗——相思苦也想不相思,
免得相思苦,
几度细思量,
情愿相思苦。
这首诗似乎从宋词意境化来。不同的是,这四句满眼皆是“相思”,就像车轱辘话,但仔细一品又蛮有道理,描摹的正是男女一往情深而又不能见面时的痛苦心理。
相思意境
爱情这东西往往伴随着痛苦。一方面爱情是甜蜜的,让人幸福无比;另一方面,若痴情男女不能见面,会产生痛苦。这就是相思病,唯一能治愈的“药方”是相见。
这首诗写于1919年6月28日。而胡适和江冬秀早在1917年就成亲了,那么,胡适是在想谁呢?
原来,胡适在结婚那天,就看上了江冬秀的伴娘。此人叫曹诚英,是胡适嫂子的妹妹,论才学、论相貌、论年龄,哪方面都强于江冬秀。后来曹诚英成为我国著名的农学家。
才女曹诚英
而胡适是相貌英俊、名满天下的北大教授,其风采深深吸引着曹诚英。胡适成婚后,携江冬秀返京工作。但是胡适与曹诚英经常通信,感情逐渐升温,竟然产生了婚外情——这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看着锅”。事情发展到后来就更离谱了,胡适于1923年在杭州休养时,曹诚英来到他身边,两人猛烈“恋爱”起来,后来导致曹诚英怀孕、堕胎。“虎妞”江冬秀(她属相为“虎”)发现后,发动了“爱情保卫战”,果断斩断了胡与曹的这段孽缘。
胡适与曹诚英
尽管这首诗是“出轨之作”,但是写得饶有趣味,将那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相思之状,写得入木三分。热恋中的男女若将这首诗细读几遍,怕是也有同感吧!
胡适最有诗意的诗句,或说“最像诗”的诗句,是“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这正应了王国维那句话,“所见者真,所知者深”,真的爱过一个人,才能写出这么隽永的诗句来。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胡适写这些白话诗的时候,是在“五四运动”之前和稍后,是他身体力行倡导白话文、参与领导新文化运动的有力证明。
在“五四”前后,当其他人还在固执地做格律诗、写文言文并激烈反对白话文的时候,胡适的白话诗就显得尤其醒目和特立独行。
胡适对新诗的贡献,不在其艺术性,因为我觉得他缺乏诗人气质与灵感;他的贡献在于首倡白话文,开创新风气。他的白话文和白话诗绝不是写得最好的,却是写得最早的,用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话说是“但开风气不为师”。在胡适“第一个吃螃蟹”之后,后来的新诗才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我们不必嘲笑胡适的白话诗,就如不能嘲笑原始人学会了钻木取火。先驱就是先驱,没有他们的披荆斩棘和勇敢探索,哪有今天的欣欣向荣呢?故此,我们应该对他们奉上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