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野猫》这个短片时我刚过完30岁的生日,身边听到最多的言论是“该结婚了”,“该生娃了”,“该踏踏实实找份稳定的工作了”,“到这个年纪没有成绩也就没有了”,“理想能当饭吃?”。
28岁时我辞了工作成为无业游民,30岁来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31岁重新拍起了短片。
我的本科是在苏格兰一所古老的大学——圣安德鲁斯就读,苏格兰的大学是可以同时选修四门课程,待大三的时候才决定主修的学科。
我大一的时候分别选修了电影学、心理学、管理、以及可持续性发展,我还记得上电影学的第一节课,西装笔挺的授课老师直接跳到讲台上面去进行自我介绍,而坐在底下的学生可以随意提问进行互动,发表自己对电影的各类见解,这也是贯穿我四年的本科印象,西方式的自由与随性。
滨海小镇圣安德鲁斯的大教堂和码头
圣安每年五月的第一天是著名的May Dip,学生要一起冲进海中洗脱无法毕业的诅咒
英国的学校每年都会有针对新生的Orientation week(迎新周),有大量的社团会在这个时候进行招募。
我幸运地在大一加入了Rogue production社团,也是学校唯一的电影社团,不仅会共同策划苏格兰唯一的学生电影节“HALF CUT”电影节,还会一起学习电影制作的技巧。
我就是从那时候起和电影结缘。
社团活动
HF电影节颁奖合影
大学时候的拍短片没有专业的摄影和灯光设备,只是一个单反就可以拍一部短片,学校有非常多的学生演员,一个短片成本80磅以内就能涵盖(当年约800人民币),就是这么小成本的条件下我依然结识了非常多可信赖的伙伴。
比如一位名叫法蒂玛的伊朗摄影师,40岁的他来学校攻读哲学研究生,他也是名战地记者,他为我们的短片拍摄了非常多精美的剧照。
同时从他那里我也得知了许多关于他做战地记者的往事,在战争中他看到了太多的人性对立面,也因此他必须放下一切回到校园,重新感受人性的光芒。
在本科时遇到的每个人都有极丰富的人生故事,在那里我学会不管多少岁都可以从头开始。
法蒂玛为我的第一部短片LONELISM拍摄的剧照
LONELISM拍摄现场
大二的时候为了更系统的学习电影,我去到London Film Academy进修了一个月的电影制作课程,并第一次使用super 16mm的胶片机拍摄了一部3分钟的短片。
听着胶片开机时转动的声音我感受到了电影的神圣和仪式感,因为胶片的有限性,我们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彩排才敢开机,这也让我理解为何许多知名导演到了21世纪依然坚持使用胶片进行拍摄,也许只是因为对那一句“action”的小心翼翼。
在LFA,我第一次接触专业的演员,在英国尽管是出演过院线电影的专业的演员也会偶尔参演学生电影,且许多的演员都是依靠在酒吧、餐厅、商场打工维持生计。
我曾遇到过一个意大利的演员,在意大利是名专业的话剧演员,来到英国后在Selfridge(伦敦最大的商场)当保安维持生计,空闲时间会接各种各样的学生电影来充实自己的生活。
LFA短片拍摄现场
在英国找演员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有一个叫做Casting Call的网站,只要将演员需求放到上面,就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演员简历,举办试镜也可以在网站上通知,且不需要支付任何酬劳。
我在英国拍摄的所有学生时期的作品,演员和剧组成员全部是义务劳动,这也是在英国拍摄的一大好处。
弊端则是英国各处场地拍摄都需要申请Permits(许可),所以拍摄前要填写大量的表格工作,包括对演员剧组人员也有工作时长限定,特别是对未满18岁的小演员,工作时间不可以超过8小时,且不可以连续工作,英国对剧组人员保障方面非常严格,因此对制片的考验非常高。
大三时,出于对Abnormal Psychology(变态心理学)的兴趣,我最终选择了心理学作为主专业,且选择了“抑郁症”作为我的毕业论文选题,也是在这时候我调研发现中国有六成的家庭主妇都曾或依然患有“主妇抑郁症”,且因发病症状与更年期相似,经常会被周围人所忽略。
而导致这种病状的原因很难有统一的解释:孤单、围困于现状无法改变、对自我的否定、对现状的不甘、家务劳动的单调、生理周期变化等都会引发抑郁症,而让我最震撼的是许多患有抑郁症的妇女都有着高学历出身,为了家人不得不退回到家庭当中做着生活上的妥协。
我想起身边便有一个患有主妇抑郁症的阿姨,她的儿子很早就留学国外与家里联系甚少,她的丈夫忙于工作,每日只有她自己在家中打磨枯燥的时间,每晚失眠时她会折纸花,她的家里布置着各式各样的手工作品,而这次短片拍摄我将她的纸花要了过来,作为道具,也作为一种力量。
纸花道具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考入了伦敦电影学院(London Film School),报考这所学校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我非常喜欢的导演许鞍华正是毕业于此校,而英国著名导演迈克·李当时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伦敦电影学院是一所闻名的独立电影院校,课程设置和美国非常相似,是全环节的培训实践课程,每学期末,学生都要带着自己的拍摄作业在各部门老师面前进行一场“批斗大会”。
学校的艺术氛围非常浓厚,比如第二学期是和National gallery(国家美术馆)合作,学生会挑选一幅世界名画去进行创作,我们也有幸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参观了许多的世界名画。
但是竞争是每所电影学校无法避免的现象,因为大部分学生都想当导演,在片场的厮杀现象司空见惯,以及在学期末pitching环节,每个人都会优先去组队自己的组员,这种利益之争是我在学校时期非常不喜欢的,当然出社会后发现这其实也是一种锻炼。
学期作业拍摄现场
在伦敦读书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了杨德昌的电影,我深深的迷上了《一一》中交错的立交桥、窗户的倒影,以及里面的每一个人物的厚度,和那句著名的“电影的发明至少延长了人类生命的三倍”,我更被NJ的那句“人是不可能让另外一个人去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过日子”所深深感动。
还有《恐怖分子》中打破第四面墙的自白,《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小四面对父亲转变的无奈,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电影可以这么拍!从那时起,我便沉迷于各种“作者电影”。
伦敦有专门的艺术院线影院Curzon,我曾经花5个小时在那里看《女性瘾者》,以及《阿黛尔的生活》和《如父如子》,让我非常感慨的是无论电影好坏,观众总会坐到最后一分钟并且为电影而鼓掌。
庆幸的是,回国后在小西天的资料馆让我再次感受到观众对电影的尊重。
也是那个时候我迷上了各种老电影,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到法国新浪潮,美国新好莱坞以及德国三杰的作品,而我最喜欢的导演莫过于小津安二郎,我钦佩于他的“豆腐匠”精神,直到30岁的时候我才认为自己看明白了《晚春》,我认为好的电影是拥有能够让观众不断品味的余味的,从细节看到宇宙。
Curzon影院
然而现实总是与理想背道而驰。回国后,对于高中便出国的我来说最大的弊端便是缺少资源。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新媒体公司做策划,后来转到导演岗位拍摄一系列的短视频和广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离电影越来越远,于是果断辞职,重新选择编剧作为自己的职业发展方向。然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试写上面,有时甚至于要试写整整一集的体量,这似乎是行业里的某种“潜规则”。
直到16年,电影投资异常火热,我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份电影剧本签约,虽然成本不高,但是拥有署名权,我花了非常多精力在这个项目上,尽管只收到了非常小额的预付款,但是当我写完初稿,以及甚至改了三稿后,初稿费一直未付,整整半年没有任何收入,我不得不开始倒贴自己的生活费,而这个项目因为不断的推翻,我最终没能坚持下来。
17年因为之前参与策划的一部电影在FIRST产业单元展映,我第一次参加FIRST电影节,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国内的电影节,感受到了非常浓厚的电影氛围,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关注各大电影节,并逐渐了解到电影节的创投环节。
18年我被围困在一份看似稳定却没有任何发展的工作上,在最低谷的时候我只能不断看电影去鼓励自己,我看了阿方索卡隆的《罗马》,那股强大的影像力量犹如影片最后那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不断冲击着银幕外的我,想拍出这样的电影的冲动让我不断质问自己,你还在等什么?
18年我辞掉了工作,踏实开始创作自己的电影剧本,我写了一个家庭伦理的剧本但是石沉大海,普遍原因是没有市场,随后我创作了一部犯罪类型电影《盲岛》并随即入围了万达菁英计划、金鸡电影节、以及上海电影节创投训练营。
这三个电影节都让我学到了很多,菁英计划里我的导师申奥就剧本层面给了我非常多的帮助,而上海创投训练营则会更加系统的培训我们的创投能力,金鸡电影节则是对我打击最深。
我还记得第一次上台去讲解自己的项目时因为紧张脑子里一团浆糊,台下坐了接近一百个行业资深人士,而当时作为评委的杜庆春老师和我说“你的创作初衷的光芒实在太小了”,这句话对我影响非常大,我究竟想要拍什么样的电影?我想这种思考是每个电影人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时我想起自己大学的毕业论文,想起最初拍电影的初衷,为什么不去讲述与自己相关、身边人的故事呢?我用30年的经历重新去看了那篇稍显稚嫩的论文,发现自己已经逐渐可以和论文中的各种案例人物产生共鸣,因此以身边的原型人物创作了《野猫》这个故事。
《野猫》讲述了一个家庭主妇面对二胎、催生、落户等一系列现实问题寻找自我的故事。
将爱给予他人最终却忘了如何爱自己,这样的女性乃至全世界都不在少数。创作这部黑白短片,是希望最大限度还原“她们”所代表的一众女性的视点,去探讨当女性不再以“妻子、女儿、母亲”等社会角色定义自身,剩下的那个“自我”究竟是什么?而受《罗马》的影响,我希望更多以旁观视点去观察女主,通过女主作为纽带去侧写她周围的人、时代、和社会。
为了更好地筹措拍摄经费,我也在“摩点APP”发起了众筹项目,希望得到大家的帮助,更多关于创作和美学阐述,请大家参阅众筹里的项目详情。
在筹备期间我得到了非常多的支持,我在小西天资料馆结识的一位友人和我说虽然他也有电影梦,但因为时机和种种原因,没能继续坚持下去,但是看我拍片和他自己一样,我将带着这样的期望,尽我所能去拍出一部好的作品,再次感谢幕味儿,感谢所有支持这部短片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