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永红
在原北京军区政治部工作过的同志,有许多在那栋楼里住过。虽然有早有晚,有长有短,但都印象深刻。那就是大院东南角一栋极为破旧的筒子楼——33楼。
这栋楼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至今仍有人居住。从外观看,此楼与其他单元楼没啥大的区别,一样的层高,一样的红墙,可内部结构却大相径庭。这栋楼共分四层。每层有一条走廊,自西而东贯穿其中。走廊的南北两侧,是一间间排列整齐、面积相同的单身宿舍。稍有不同的是,东头每层的南北6间,因整栋楼向南北各伸出一截,面积比西边的大出不少。这就使得东边的房子变得炙手可热。
我没这个运气,无缘进住东边的“豪宅”,但仍感十分满足。23年前,我非常荣幸地由基层部队选调到军区报社工作。半年后,我在33楼西边2层分到一间单身宿舍。尽管这栋楼被大院人戏称为“贫民窟”,可对我来说,还是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这间房使我真正感到有了自己的家,而且还是在北京。
到军区工作之前,我曾多次来军区出差。有时要在军区招待所住宿。那时,每当吃过晚饭闲得无聊,我便到大院或周边的马路上闲逛。看到周围的万家灯火,总有一种客居他乡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时我就想,北京这么大,这么多亮着灯光的窗户,啥时候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有一扇亮着灯光、属于自己的窗户就知足了。
没料到,几年后的一次机会,竟使我梦想成真。我真的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拿到钥匙那一刻,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第一时间跑进这栋楼,几步跨上二楼。楼道里的光线非常昏暗,长长的走廊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盏灯挂在头顶,散发着幽幽的暗光。仅有的几盏灯泡上,几乎都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泥和灰尘,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历史沧桑感。
走廊的顶棚,裸露着一根根粗壮的钢筋,牵着南北两边的承重墙,以对整栋楼起加固作用。据说是唐山大地震后,营房部门为确保住户安全采取的措施。楼道的两边极为凌乱,拥挤无序地堆放着煤气架、橱柜、纸箱等杂物。许多住户的门前,都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办公桌,以安放面板、菜板等厨具,桌子侧面的折色标识依稀可见,一看就知道是通过各种渠道淘来的物品。走廊里的墙皮,四处脱落,油渍斑驳,弥漫着浓厚的烟火气息。
这一切,丝毫没能影响我分房的喜悦。我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挪行,终于在一个门前对上房号。直到这一刻,我仍怀疑会不会出错。当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门锁,听到清脆的“咔嚓”声时,我的心才真正落进肚里。
由于住得拥挤,住户之间没有更多的隐私,不几天就熟得不分你我。每到饭点,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前忙活,吃什么饭、炒什么菜,谁也瞒不了谁。有的做着做着,突然发现没葱少蒜了,一声招呼,马上就有好几家递过来。有的趁做饭的闲空儿,还要串个门,相互指导交流一下彼此的厨艺。
有孩子的家庭,更是受到格外的照顾。谁家改善生活,做了稀罕的饭菜,总不忘送一份给孩子。大人有事,托付一下,邻居会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照顾得妥妥帖帖。孩子们不仅没因住在筒子楼感到憋屈,还因伙伴众多增添了不少生活乐趣,单元楼里的孩子经常会被招到这边来玩耍。
记得有一天下午补休,不小心睡过了头,起来一看过了接孩子的点儿,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刚出门,对门邻居就叫住我,是接孩子吧?我一边走,一边回答,误了!误了!邻居赶紧解释,看你家没动静,以为你们有事接不了,我就顺便把孩子接回来了。我跑过去,一掀门帘,发现孩子正在人家里悠然自得地大口吃饭。
楼里的生活确实不便。在这儿住久了,就多了一些筒子楼独有的生活体验。比如做饭烧菜,掀锅盖时只能上下移动,不能左右移开,因顶棚的墙皮,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一块,坏了一锅好饭。每层只有一间水房,整个楼道里刷锅、洗碗、做饭、洗衣,都要在这儿进行,有时还要排队。邻居们常常是一边洗碗、一边聊天。洗衣服也要相互招呼一下,以便错开各自的使用时间。
水房靠里是两个卫生间,男女各占一小间。每天早晨,总会有人在水房门前来回走动,其实那不是闲逛,而是在等着上厕所。尽管如此,水房和卫生间总是干干净净,争相打扫已成习惯,从没安排过什么小值日。有的宁可在自家卫生上偷点儿懒,也不愿在公共卫生上落个后。
军区机关级别高、架子大、干部多,各二级部除了有工作联系的、或来自一个老部队的,平时很少接触,有的在一个饭堂吃了十几年饭,都叫不上名字,对不上是哪个部门的。只有在一起住过的,那才算是跨部门的战友。有的甚至像走亲戚一样,过年过节还走一走、聚一聚。不管是有权的、还是没权的,官大的、还是官小的,只要一起在33楼住过,就没了那些世俗的三六九等、繁文缛节。
英雄不问出身。33楼条件简陋,可也出了不少大干部,光我知道的将军,就不下三五个,住我对门的一位老兄早在4年前,就戴上了金星,师团级更是比比皆是。住在这里的,都是从兵堆里滚出来的笔杆子,能参善谋,也能吃苦。有个笑话传得很广,有人说就发生在33楼。一位干部在老婆就要生孩子的时候,接到一份材料,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老婆责怪他,我生孩子都不急,你写份材料急个啥。老公摊着双手解释说,你生孩子是难,可肚子里有货;我难就难在肚子里没货。此事真伪,无从考证,但由此可见,干部们都是一步一步苦出来、干出来的。
随着职级的提升、住房条件的改善,我在33楼住了6年多,终于分到一套单元房。天天盼着搬出去,可真到搬的那一天,竟有些恋恋不舍。邻居们有的帮收拾,有的帮搬运,都为我分到大房子而高兴,叮嘱我别忘了大家,要多回来看看。看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好邻居,还得在这里住下去,我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新分的房子面积大,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还有阳台,条件确实比33楼好了许多。可住到这里,出门就上班,进门就回家,好长时间都不知对门住的是谁。后来认识了,偶尔相遇后,也是打个招呼,各回各屋,再也没了33楼那种亲密无间的街坊邻居关系。
对政治部的干部来说,33楼更像是一栋过渡房。干部刚调来,不可能一下就分到房子,只能暂时寄居于此。由于进机关早、职务低,我在33楼住的时间相对长了一些,对那栋楼的感受也就更深一些。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尽管那段日子很苦,但也长了不少见识,收获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我常想,如果没了那段经历,我的人生也定然会留下不少缺憾。
主编 :李根萍
编辑 :乔晖、左海亮、吴荣鑫、刘德
刊期 :19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