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三多/文 ●赵 磊/图
洞房花烛1937年春,浙西安吉县林家村。
这天,全村漫溢喜气,中山舰战士林逸飞与表妹姚姗妹将在这里完婚。终于到了最幸福的时刻。林逸飞慢慢揭开了红头巾,一把将姚姗妹搂入怀中。
"姗妹。"
"表哥。"
"怎么,今天还叫我表哥"
"那叫……叫什么"
"叫逸飞,逸飞呀。"
新婚多么甜蜜。然而36天后的夜晚,林逸飞把姚姗妹紧紧抱在怀里。
"姗妹,明天我就要回中山舰去了。"
"明天,中山舰"
"是呀犩,你还不了解中山舰的光荣历史吧熚医哺你听……
"中山舰,是一艘英雄的军舰。清朝末年,大臣载洵、萨镇冰为重建海军舰队,于1910年赴日本考察时买下了一条叫永丰号的兵舰。清灭民国兴,此舰在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中立下了汗马功劳。1922年,陈炯明叛变革命,炮击孙中山,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蒙难永丰舰上。永丰舰为保护孙中山,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后来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左派人士一致提议:永丰舰改名为中山舰。"
"中山舰是国父的军舰。"姗妹激动地说。
"对,我要去中山舰上服役。一打败日本鬼子,我就回家。我们夫妻永远相伴,白头到老。"
"逸飞,我等你回来,一定等你回来"
奋起抗日
林逸飞的双亲已经年迈,长期卧病,吃药不断。
林家本是富裕人家,但有两位病人,加上众多亲戚的探望,使林家的家底迅速掏空。
林逸飞毫无音讯,姚姗妹心焦如焚。
林父安慰道:"姗妹别急,战火连天起,家信抵万金。日本强盗已全面侵略我国,逸飞打仗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写信熢偎敌戳诵,兵荒马乱,信又怎能送到我们僻远的山村"
姚姗妹连连点头:"爸,你说得对。"
林父嘴上虽劝慰姗妹,其实心中与姗妹一样,思儿心切。不久,终于在"逸飞,逸飞"的呼儿声中断了气,婆婆一急,竟然第二天也随公公而去。姚姗妹哭得死去活来。
不久,日寇侵占浙西安吉。
姚姗妹突然想到:林逸飞能参军抗日,自己为什么不能也去打日寇。那日傍晚,吴兴县抗日游击队到达安吉林家村。姚姗妹和全村青年一齐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一天,鬼子在汉奸孙处来的带领下,进山扫荡。游击队得到密报,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鬼子大败而逃。
在战斗中,每打死一个鬼子,姚姗妹就记下一个数字。她心里天天念叨着:逸飞,你在中山舰打鬼子,我在家乡的游击队里打鬼子,抗日胜利后你回家,我们比一比,看谁打死的鬼子多熣庖患岫ㄐ拍钪配着姚姗妹,作战不仅勇敢,而且十分机智。
回家蒙难
抗战后期,姚姗妹参加的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姚姗妹也就成了一名新四军战士。抗战胜利不久,根据双十协定,新四军撤出江南解放区,渡江北上。
姚姗妹找到团长说:"彭团长,我要离队回家。"
"姗妹同志,我们部队一撤离,国民党部队马上进驻。你是抗日有名望的人物,留下来对你很不利。姗妹同志,让我们慎重考虑一下,再作决定,好不好"
"彭团长,我参军已经多年,也离不开同志们。只是……只是,我若随部队离家乡北撤,那么逸飞回家只能见到一间空屋,我于心难忍,我们新婚才36天,可离别快十年了。"姚姗妹泪水欲滴。
团党委经过慎重研究,认为林逸飞是中山舰的战士,能保护妻子,同意了姚姗妹的请求。
"姗妹同志,祝愿你们夫妻团圆。不过,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临别,彭团长再三交待。
姚姗妹回到家,一封信正等待着她拆开。
姗妹吾妻:
八年抗战虽结束,可吾重任在肩,不能回家,望你另择佳偶。吾有愧于爱妻,无奈无奈
愚夫林逸飞
"另择佳偶"读到这里,姚姗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难道他已另娶煵换岵换帷犎袅忠莘捎另娶,那年上洋学堂后,完全可在外面结婚,何必回家乡与她成婚煻粤,逸飞不是说"重任在肩"嘛熞欢ㄊ撬提拔了军官,不能随便回家。
一天,姚姗妹去溪里淘米,一队国民党军队正路过。突然,一声霹雳从天而降:"抓住这女的,她是共匪"十几个国民党士兵迅速包围了姚姗妹。
"姚姗妹,还认识我吗"
姚姗妹抬头一看,眼前的军官却是汉奸孙处来。他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军官,还是团长,"你烧成灰我都认识,你是汉奸孙处来"
"哈哈,汉奸熚沂欠钌纤局命,进行曲线救国。姚姗妹,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懂吗熝鹤摺"
姚姗妹被押到安吉县城,关进大牢,而且天天受刑。姚姗妹骂声不绝:"孙处来,无耻汉奸牎…"
半月后,突然,孙处来亲临监狱:"夫人,误会误会,林逸飞师长已经给我来信,请师长夫人多多包涵。我孙处来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多有得罪,请夫人原谅。"
"逸飞是师长"姚姗妹自语,不敢相信。
"是呀,林师长来信了,他说重任在肩,没有时间回家,请夫人多保重。夫人,你的伤我孙处来一定给医好,请多多原谅。"
姚姗妹被待为上宾。
伤刚初愈,姚姗妹坚决要回家。
当日傍晚,孙处来来到姚姗妹家。
"林夫人,实话告诉你吧,林师长的部队还是蒋委员长的侍卫部队呐。这可是军事秘密,夫人切不可外扬。"
"你说的是真话"
"夫人,我孙处来有几个脑袋敢骗夫人"
姚姗妹终于明白了,林逸飞信中所说的"重任在肩"的含义。可姚姗妹真不愿意林逸飞当什么师长军长,只盼望他快快回家。
不堪受辱
全国解放后,林逸飞音讯全无。
十几年日月星辰转动,可姚姗妹盼星星盼月亮,依然等待着林逸飞。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处在安吉深山中的林家村,并不是世外桃源,同遭狂风暴雨的侵袭。姚姗妹被划入蒋匪家属一类,且是蒋介石御林军的高级军官家属,是林家村埋藏得最深最大的"阶级敌人"。批斗会从大队、公社、县,一级级、一次次召开。
"把蒋介石警卫师长林逸飞的臭老婆姚姗妹押上台"
在严刑的摧残下,姚姗妹一次次想到死。但有一个信念支配着她:中国一定能统一,我不能死。如果林逸飞活着,一定会回到大陆,夫妻一定能团圆。逸飞,离别之夜我向你说过,海枯石烂不变心,我一定要活下来,等你回来。如果你已死,我一定要找到你的骨灰,将你安葬在家乡。
千里寻夫
十载浩劫终于过去,大地再逢春风,冤假错案得以平反,坐了六年监狱的姚姗妹,再一次回到家乡。
"逸飞,我又回家来了,盼望你有朝一日走进家门,和我团聚。"
海峡两岸的对峙在逐渐缓解。姚姗妹的思夫之情更切。亲朋邻居一起相劝,去信台湾询问林逸飞。
一年又一年流逝,去台北的信石沉大海。
又一个十年缓缓流逝。
1996年的春天,邮递员来到姚姗妹的家门口:"老奶奶,你有信,是挂号,要签字或盖章的。"
啊,逸飞来信了
"我……我签字"姚姗妹的双手颤抖着,在邮递员的存根簿上,严肃地写下"姚姗妹"三个字,呀,这是为林逸飞签的字。
姚姗妹双手捧着信,心脏剧烈跳着。这不是一封信,这是林逸飞的一颗心,是姚姗妹六十载等待丈夫,虔诚赤热之心的回音。
信举到眼前,姚姗妹呐呐地说:"不是台北来的,是上海来的信"顿时,姚姗妹目瞪口呆。
"奶奶,也许是逸飞爷爷到了上海,约你去见面。"一小青年说。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如一强心针注射进了姚姗妹的身体,颤抖的双手不抖了,利索地拆开了信。
姚姗妹女士:
我是逸飞兄的战友。60年前,我们中山舰在武汉抗击日寇。战斗开始不久,逸飞兄即身受重伤,他对活着的战友说:"你们不要告诉我的爱妻姚姗妹我已殉职,但望去信请她改嫁。"最后,逸飞兄与我们的英雄舰长一起为国捐躯。
抗战胜利,我回到家了,遵逸飞兄遗嘱,是我冒名,给您写信,请您改嫁。后又给孙处来去信,谎说逸飞是蒋介石的警卫师长,以利将您解救出来,可没有意料到,文革中给您造成种种苦难。我的心一直惶惶不安。在此向您请罪,并请您原谅。
改革开放后,我年年到贵县,知您一往情深地等待逸飞兄归来。我多么想告诉您逸飞兄阵亡的不幸噩耗。但我再三考虑,不能打碎您美好的愿望。
今我重病在身,不久将离人世。我不忍心您再受煎熬,等待逸飞兄一辈子,还是应该将真情告诉您。
请您节哀
逸飞一战友
姚姗妹眼前一阵发黑,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奶奶,奶奶。"小青年们将姚姗妹抬进了家。
姚姗妹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逸飞,我一定要到武汉去看你。"
姚姗妹六十载等夫的动人事迹,如雌凤哀鸣,不几天就飞出林家村。县、市、省报记者纷纷前来采访,一篇篇动人心弦的文稿见诸报端。
各地的慰问信雪片般地飞来。北京也来了信,其中一封是原游击队长,后为新四军的彭团长,现已离休的解放军某部副司令员。他不仅寄来慰问信,同时寄上300元,作为姚姗妹去武汉的路费。
姚姗妹热泪盈眶:"谢谢,彭团长,几十年了,您还记得我姚姗妹,谢谢"
1997年春天,武汉长江江面,一艘古老的军舰雄立,它就是一代名舰--中山舰。59年前,这里进行着一场悲壮的战斗。
1938年10月24日,日寇飞机轰炸长江江面。中山舰舰长萨师俊,这位当年清朝海军大臣萨镇冰之侄,指挥全舰官兵,与日寇浴血奋战。萨舰长一臂一腿被炸断,全舰已有24名官兵受伤,包括林逸飞。中山舰已伤痕累累,不能再战。萨舰长用未炸断的手撑起身躯,气壮山河呼道:"舰长与舰共存亡,此中山舰系国父座舰。舰长偷生者乃不义,我须对国家忠仁犖倚牧艚ⅰ"24名伤员,扑于萨舰长的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罪恶枪弹。萨舰长与24名伤员全部壮烈牺牲。江水呜咽,残阳如血。
当年被日寇炸沉的中山舰,已于1997年1月28日上午10时半,徐徐露出水面,重展她的英姿。
86岁高龄的姚姗妹老太太,在当地妇联好几位女同志的陪同下,双手捧着"亡夫林逸飞之位"的灵位,蹒跚着步履,一步一步登上中山舰,缓缓跪了下来:
"逸飞,整整60年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等了你60年。今天,我--你的结发妻子姚姗妹,终于来看望你了。逸飞,你安息吧。我也将你的爱国忠魂,带回家乡--永远和我在一起。"
选自《采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