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2月26日,凌晨5点52分,大部分美国人还沉浸在刚刚过完圣诞夜的疯狂中,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警察局里,打进了一通电话。
一个女人惊慌失措地报案:我女儿被绑架了!
受害者,这个6岁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美国著名童星——琼贝妮特·拉姆齐。她刚刚在当年的美国儿童选美大赛中脱颖而出,当选“美国小小姐”。
绑架者留下了一封两页半的勒索信,上面写着是一个外国团伙劫走了小女孩,并向父母索要11.8万赎金。
这桩谋杀案立刻引起轰动,报纸电视争相报道。但如今过去了20年,杀死小女孩的真凶依然没落网。
今年,这起悬案被拍成了一部纪录片,并在圣丹斯和柏林电影节展映时,引爆口碑和关注:
童心无归处
Casting JonBenet
这是一部“非正常”的记录片。
我们看过很多犯罪纪录片,大多数都是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讲述当年案件始末、疑点,力求用最客观的态度重现真相。
比如网飞的《制造杀人犯》,播出后超过50万人网上请愿,要求美国总统特赦被冤入狱的Steven Avery。
HBO的《纽约灾星》播出后,曾逃过抓捕的嫌犯罗伯特·杜斯特,因为纪录片里出现的新证据,多年后终于落网。
关于琼贝妮特·拉姆齐谋杀案,2016年CBS也曾拍过一部纪录片,请来前FBI调查员、李昌钰等专业人士,根据20年前的蛛丝马迹,推断案发经过和凶手。
换句话说,上面的纪录片旨在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让真相水落石出。但《童心无归处》根本不在乎凶手是谁。
导演基蒂·格林更想知道的是——20年后即使案件毫无进展,为什么我们还是经常能在杂志封面、电视新闻里看到这个6岁小女孩,穿着裙子选美的画面?
为什么公众会对这个案件上瘾,甚至产生病态的迷恋?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了解一下被害小女孩琼贝妮特·拉姆齐,短短的一生。
刚满6岁的琼贝妮特长相甜美又能歌善舞,是儿童选美大赛的冠军。
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富裕家庭。父亲约翰是一家电脑公司的总裁,母亲佩西同样选美出身,曾经当选1977年西弗吉尼亚选美小姐。
她还有一个9岁的哥哥。
一家合照
如果琼贝妮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27岁了。
可是没有如果。
圣诞节次日,警方在接到报案后,极其潦草地检查了小女孩的家。看到门窗没什么外部入侵的痕迹,就匆匆忙忙收官了。
后来才有警官突然想起:咦,我们好像没有彻底检查整栋房子。
于是他们又回来了。在报案的24小时后,终于搜到了地下室,打开门,父亲约翰看到女儿躺在地上,小脸发青。
琼贝妮特在数小时前死亡。
所以,假如警察及时搜查案发现场,小女孩会不会有一丝获救机会?
而另一方面,父母报警后,警察并没有封锁这栋房子。在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房子里各种亲戚来来往往,几乎所有可能的证据都被破坏。
不仅如此,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警方做出了自己的大胆猜测,还把猜测透露给了媒体:照片上温馨的一家四口,除了被害者,其他三名都可能是凶手。
顿时,整个美国炸开了锅。
有什么比充满戏剧性的真实凶杀案,更能吸引眼球?
这起案件开始频繁在电视、报纸上亮相。媒体每天鼓吹群众,猜猜谁才是凶手?
记者天天围在拉姆齐家门口,等待更多猛料。
甚至直到案子过去10多年,猜测还没停止。
可相比“豪门风波”“完美家庭背后的破碎”等耸动的新闻,一些更重要的证据似乎被集体忽视——
拉姆齐家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
地下室,也就是小女孩被杀害的现场,也有一扇气窗被打碎。
在地下室还发现了一个鞋印,尺码与拉姆齐一家的脚码完全不匹配。
最重要的是,内裤上的DNA显示,嫌疑犯为男性,跟受害者的父亲、母亲、哥哥DNA都不匹配。
在2006年,曾经有一个恋童癖约翰·马克卡尔主动自首,说自己就是当年案件的凶手。但后来调查,发现他压根不是。
他的DNA与凶手的DNA完全不符,案发当晚也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
那为什么大家还抓着这一家不放?
为解开这个问题,导演基蒂·格林别出心裁地想到另一种拍摄方法。她以要拍摄一部重现琼贝妮特·拉姆齐死亡之谜的纪录片为由,在小女孩的家乡博尔德市,公开发布演员招募广告。前后有超过200人来就小女孩、爸爸、妈妈、哥哥、警察等角色进行试镜。
这些人中既有专业演员,也有非专业、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每个人都会坐在镜头前,谈论自己对当年案件真相的猜测、了解。
而这所有的试镜片段,就构成了这部《童心无归处》。
所以看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试镜者为了能建立自己与所扮演角色之间的情感关联,不惜对着镜头,透露了他们亲身经历的私密故事——
比如当年迫于媒体和民众的压力,母亲佩西做了四次笔迹鉴定,鉴定师发现她的笔迹与勒索信上的笔迹有相似之处。
基于这一点,有一个试镜者坦言,自己也曾做过笔迹鉴定,她觉得鉴定师无所不能,因此她认为勒索信就是母亲自己写的。
因为我也做过笔迹鉴定,那很神奇。我人不在那里,而专家能真的分辨出我当时右脚踝有伤。
也有人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曾失去过三个孩子,所以当她看见女孩妈妈面对镜头、面对公众说起女儿的死时——“那是我见过史上最糟糕的演技之一”。
但也有人表示对这对父母的遭遇感同身受。
一个前来试镜父亲角色的男人,透露了自己在某一天醒来时,发现女友莫名死在自己床上的经历。虽然事后法医证实女友是自然死亡,但他说自己“懂那种被大家怀疑的感觉”。他认为这对父母是无辜的。
“当你坐下来问,你对拉姆齐的案子有什么了解?他们马上就会说:我的母亲患有躁郁症,所以我认为小女孩的妈妈一定是做了A、B、C……”
说白了,试镜者们在镜头前的推论、猜测,早已远远超出了复原这件谋杀案本身。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个人经历和生活体验,评断拉姆齐一家。
当年两夫妻召开记者会,向公众表明自己绝不是凶手,并恳求大家把关注点转移到寻找真凶时,公众们却觉得:
你们怎么没有手握手,丈夫怎么没有搂住伤心的妻子呢?
警方曾对外公布,小女孩生前最后几小时吃过菠萝,而厨房里装着菠萝的碗上,有当时9岁的哥哥博尔克的指纹。
而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哥哥在接受采访时,依旧会因为没有表现出悲伤,被群众怀疑:
你反社会,你不是凶手谁是?!
试镜中,你可以无数次听到“假如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们这么做一定是……”这样的句子。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关于母亲、父亲、姐妹和兄弟的故事,每个人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找到自己跟拉姆齐一家的联系。
然后把生活中的个人创伤和怪癖,强加在他们的身上。
就像海报上的标语:Everyone wants the part that's missing.
谁是凶手重要吗?并不。
你看这两个面试者,他们在互相交换对“凶手是谁”的看法时,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
探讨这个案子,对人们来说更像是一剂泻药。在各种大大小小的猜想、揣测里,每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做了自己,找回了一些人生经历中,错过或失去的东西。
80分钟的纪录片里,最后一幕很精彩——
屋子里,饰演着同一角色的不同演员们,在各自版本的故事里流泪、哭泣、惨叫。
平行空间里,上演着多出真相。
镜头拉远,原来一切都只是戏。
唯有另一个世界的琼贝妮特·拉姆齐,穿着天使的翅膀,翩翩起舞,任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