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大外交智库创始人授权“秦安战略”头条平台独家原创刊发，转载自公众号“库智交外大”。作者赵京媛，大外交智库大外交智库《智本青析》实习评论员。
2017年，时年39岁自称中间派的马克龙带着“法国历史上最年轻总统”的标签和“抗击破坏法国的分裂势力”的承诺入主爱丽舍宫。彼时，法国民众殷切期望着他能为法国注入一股年轻的新鲜血液。5年过去，马克龙击败勒庞，成为法国20年来首位连任的总统。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法国各大城市街头弥漫的催泪弹气体与“不要马克龙，也不要勒庞”（Ni Macron，Ni Le Pen）的激情示威。法国人民面对马克龙与勒庞的总统角逐，纷纷弃选。结果就是大选第二轮投票率创1969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只占选民总数的65.80%。从“国民偶像”沦为“富人总统”，马克龙为何口碑崩塌，深陷信任危机？
一、精英身份：不知人间疾苦
作为年轻一代政治家和新兴政治力量的代表，马克龙在初次竞选时就表现得雄心勃勃、锐气十足。2014年马克龙就任经济部长时提出的“马克龙法案”为重振法国经济带来了一丝光明，使其一跃成为政坛新秀。但建制派精英的身份使他未能对民生疾苦做到“心中有数”，“穿过马路就能找到一份工作”的惊人言论更令他与底层民众渐行渐远，支持率一度跌至23%……
（一）精英背景，政坛新星
“医学世家，精英教育”。1977 年 12 月 21 日，马克龙出生于法国北部索姆省亚眠市一个传统、和睦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让·米歇尔是亚眠医学院神经科教授，母亲弗朗索瓦丝任社会保障局医学顾问。家境殷实的他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精英教育，钢琴、戏剧、文学等样样精通，曾在亚眠音乐学院学习10年钢琴，担任经济部长期间更被媒体赞誉为“爱丽舍宫的莫扎特”。
马克龙少年时 （图源@文汇网）
“人际关系如鱼得水，伯乐一路提携”。2004年，马克龙以“满分鉴定”从国家行政学院毕业，被誉为该校“桑格尔届”（国家行政学院通常用历史名人为每届毕业生命名，桑格尔为塞内加尔前总统，是20世纪非洲最重要的知识分子之一。）的领头人。同年，马克龙进入法国财政部担任财政监察官，主要负责税务调查工作。2007年，时任国家财政监察长朱耶将马克龙引荐给法国政治和思想界泰斗、欧洲复兴开发银行首任行长、《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起草人阿塔利。在阿塔利的举荐下，马克龙加入了著名的家族金融集团——罗斯柴尔德公司旗下的投行。2010年，他又在阿塔利的推荐下成为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的经济顾问并深受其赏识，37岁就成为法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经济部长。
“‘马克龙法案’下的高光时刻”。马克龙担任经济部长期间，提出了一项被称作“马克龙法案”（Le projet loi Macron）的经济改革计划，主张解除政府对经济的强干预，放开部分管制行业、鼓励创新投资，旨在释放经济活力、改善就业。2016年8月，法政府数据显示，“马克龙法案”实施一年内，法国新设国际旅游区21个，30多个城市放松周日营业限制，将每年周日营业天数从5天增至12天，允许“国际旅客观光区”内的商店营业至午夜，受到了法国民众的广泛好评。彼时，经济与合作组织（OECD）更预计，该法案5年内将为法国经济增长贡献0.3个百分点。
马克龙与比自己大24岁的妻子布里吉特的传奇“忘年恋”（图源@天涯网）
（二）惊人言论，尽失民心
马克龙的精英身份在其就任经济部长期间，并未引起法国民众的普遍排斥。相反，他因“马克龙法案”对法国经济立竿见影的提振效果而广受好评。此外，他也从未掩饰其“左派中的右派”形象，时有惊人言论出现。如鼓励法国青年争当百万富翁，称“要想穿得起名牌西装，就必须努力工作”；批评征收巨富税的法国是“没有太阳的古巴”。这些言论令他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政治明星。2014年法国伊弗普民调（IFOP）显示，马克龙就任经济部长仅4 个月，知名度由53%升至82%。
然而，舆论风向在马克龙2017年就任总统时发生改变。他将民众划分为“成功者和一无是处的人”，批评那些对改革不满的人“没有勇气迎接变革”；他告诉一位被失业困扰的年轻求职者“穿过马路就能找到一份工作”，却不知法国失业率已屡创新高。对于法国人而言，这些似曾相识的言论甚至可以堪比法国末代王后安托瓦内特面对民众饥荒时的那句“为什么不吃蛋糕”。一蹶不振的法国经济、居高不下的失业率、愈拉愈大的贫富差距本就一直困扰着法国人民，这样的惊人言论更让苦不堪言的法国底层民众感到愤怒与失望。
有人根据披头士乐队著名专辑《艾比路》的封面创作了一幅漫画，以此讽刺马克龙“穿过马路就能找到一份工作”的言论（图源@观察者网）
二、改革大张旗鼓，支持者“频跑路”
（一）税收改革：为富人而改？
马克龙2017年竞选时自称中间派，然而5年任期内推行的改革实际是中间偏右派的传统主张。法国智库公共政策研究所（IPP）研究显示，在法国总统马克龙的税务改革政策中获益最大的是法国最富有的1%人群。他在第一任期内颁布的一系列不利于底层人民的税收改革条例使其被反对者称为“迎合富人需求而不谙世事的技术官僚”。
2017年，马克龙在当选后很快启动对“巨富税”的改革。征收“巨富税”是奥朗德时期通过的一项有争议的政策，主要内容是对年收入100万欧元以上的个人征收75%的税，这一政策导致大量富人向境外移民。马克龙上台后将这项税收改为只针对高级住宅、厂房等的“不动产巨富税”，而豪华游艇、私人飞机、昂贵的赛马这些动产都不用再缴税。这项改革被认为是为超级富人量身定制的减税政策，甚至会打击普通商人的投资意愿。法国国民议会财政委员会前主席卡雷兹就质疑道：“投资以欧元基金支撑的人寿保险产品并拥有豪华游艇的巨富，跟向手工业者出租办公室或厂房的小富翁，这两者相比，谁对法国经济更有益？而前者今后不用再为那些动产缴纳巨富税。”
数据显示，“不动产巨富税”改革后，法国15万户普通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增长了7.9%，而收入最高的前3万户却足足增长了17.5%。这些数字似乎印证了马克龙偏爱富人的看法。曾经，在左右两派都不得人心的背景下，马克龙打着中间派的旗号上台，人们对他寄予厚望。但如今，他的施政立场从中间大幅向右漂移，不遗余力地为富人谋利益，将法国底层民众越推越远。
2021年法国缴纳“不动产巨富税”的家庭集中在大城市： 巴黎、里昂、波尔多、马赛、南特以及巴斯克海岸
（二）福利削减：让穷人承担？
2017年上任伊始，为了削减过高的社会福利开支，马克龙对政府预算进行首次下调，将所有住房补助金受惠人的补贴金额按每月每户统一减少5欧元，重创了低收入者。5欧元看似数目不大，但拿住房补贴的主要是低收入阶层。在法国有近10%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之下，在月收入不足1015欧元的情况下，削减补贴显得十分冷血。法国民众认为，节省下来的区区3250万欧元与马克龙向富人阶层动辄几十亿欧元的税收减免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此外，退休金超过1200欧元的人，被征税的幅度将从此前的6.6%提高到8.3%；15万份为帮助长期失业者、老人、无职业技能年轻人的政府“帮助合同”被取消。这些主张无异于将法国中下层民众和弱势群体推入深渊。
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改革还存在着成本由谁承担的问题。尽管法国的福利开支积重难返，迫切需要改革。但将责任推给中下层民众，要求他们承担主要的改革成本是不现实的。当他们承担痛苦的时候，马克龙还要想方设法地为富人减负，这只会招来人们的愤怒。
（三）5年4次危机：改革有心无力？
2017年马克龙当选总统是在政治分裂的大环境下民众一心求变的结果。随着改革措施不断推进，马克龙虽兑现了竞选承诺中的“变革”，却逐渐失去了民心。尽管人们深知法国“久病不愈”，急需一次彻底的改革，但当改革触动自身利益的时候，又会捂住自己的钱包维护既得利益，对改革措施表示反对，对政府表示失望。加之马克龙任期内经历了“保镖打人事件”、“黄马甲运动”、新冠疫情的全球性爆发、乌克兰局势数度恶化四次危机，马克龙政府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首先，2018年5月发生的马克龙私人保镖贝纳拉殴打示威者的事件使马克龙遭遇上任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事件发生后，马克龙把案发时头戴警察头盔的贝纳拉描述为“尽职尽责”的警卫，同时指责在野党阵营“反应过度”“小题大做”，这一云淡风轻、闪烁其词的态度加剧了法国民众的愤懑。2个月后，法国益普索集团发布的民意调查显示，马克龙民意支持率跌至32%。
马克龙的私人保镖贝纳拉 （图源@央视网）
其次，2018年11月爆发的“黄马甲运动”是法国民怨不断累积下的结果。马克龙为应对气候变化、支持法国环保事业，宣布2019年提高燃油税以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依赖，并通过能源补助和清洁能源汽车购买补贴等方式补偿民众的损失。然而国际油价的上涨和可支配收入不足的现实彻底激怒了民众。接二连三的大规模抗议是民众对于自身利益被触动，且对总统改革的信心和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的表达。马克龙上任以来，法国经济持续疲软、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社会就业及保障状况恶化的问题使社会各阶层积怨已久。中下层民众的经济水平不断下滑更加剧了其对政府的不满，进一步使其成为数次抗议最广泛的民众基础。马克龙的上台曾经让法国民众看到了改革的希望，但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中下层民众不仅没有获得感，还因自身权益和福利减少而对改革更为失望。
2018年法国爆发“黄马甲运动”，法国政局陷入动荡 （图源@第一黄金网）
最后，受全球新冠疫情以及乌克兰危机的持续性影响，法国社会思潮总体呈现消极态势，民众对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感到悲观。底层民众普遍认为自己的生活状况会越来越差，甚至认为后代会比自己过得更差。尤其是在今年上半年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俄乌冲突爆发导致全球能源价格飙升和地缘政治格局剧变，人民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在法国持续蔓延。继2021年被当街掌掴、扔鸡蛋之后，马克龙连任后的首次露面就再次上演被物体袭击的场面，民众的不满程度可见一斑。
2021年9月8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前往东南部德龙省视察， 近距离与民众互动握手时，遭到一名男子掌掴
三、结语
从“国民偶像”到“富人总统”，马克龙的改革之路走得并不顺利。任期5年经历4次危机的马克龙在民众愈演愈烈的骂声中以微弱优势获得连任，不复2017年选举时大比率领先勒庞的盛况。下一个5年，马克龙将如何复兴法国、重赢国民信任，让我们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