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父亲
二十年前,父亲病危,我急匆匆地赶回家。
妈妈,姐姐,哥哥,妹妹们都围在父亲的病床前。看到这种情景,我的内心似乎没有一丝的怜悯,没好气地对奄奄一息的父亲埋怨道:“你不是说宁要弟弟妹妹,不要老婆娃娃吗?这会儿围在你跟前照顾你的,怎么全是老婆孩子,你的弟弟妹妹呢?”
听到我的声音,父亲挣扎地睁开了眼哀怨的眼神弱弱地扫了我一眼,紧接着闭上了眼。一串热泪从他的眼角缓缓 滚落打湿了枕角……
说实话,从小到大对于父亲我很陌生。看到别的小朋友可以躺在父亲的怀里撒娇,骑在父亲的肩上狂欢,内心确实很羡慕,也很失望,可这些羡慕和奢望只能深埋心底。
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几年探家一次,对于缺少父爱的我而言,对他既陌生又害怕,一点儿也不敢亲还。
而父亲也没有主动和我拉近距离,还因为我和别的小朋友玩耍闹矛盾,而用皮鞭狠狠地抽打了我,那些鞭痕一直深埋在我的内心。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爸爸?”我幼小的心里恨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从那时起,就再也没当面叫过他一声爸爸。
其实父亲也是个可怜人,大善人,认识父亲的人谁都说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在那样的家庭条件和社会环境下,他没得选择,只好选择了大爱。一句“我宁要弟弟妹妹,不要老婆娃娃”,伤透了母亲的心,也伤透了我们本该幸福的家的元气。
父亲兄弟姐妹六人,他是老大,从小因家境贫寒,就去给别人家打工。从几岁时就在他舅舅家放羊,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在他们兄弟姊妹中,几个叔叔姑姑们都长得高高大大,唯有父亲矮矮小小的主要原因吧。
父亲就这样寄人篱下度过了童年,颠沛流离的少年,最后远离故土,来到我姥爷家打工。
姥爷因为孩子少,又看父亲老实肯干,就把他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强行许配给父亲,招父亲为上门女婿。
常言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那么上门的女婿在他的元生家庭又算什么呢?
我现在想,如果父亲当年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也许我们的家会很幸福。
但父亲没有只为自己考虑。所谓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仍然割舍不下他那个穷家,一心为他的家庭打算,把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全搬到妈妈家这边来。
姥姥姥爷也是热心肠,也帮他养他的穷家。当时小叔才三岁多吧,身上穿的破棉袄里趴满了虱子和虱子的孩子。姥爷没有丝毫的嫌弃小叔,那些小动物用手抓不过来,索性把衣缝对折起来用牙咬。试想,这是一个多么有爱心的人才能表现出的行为?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姥姥和妈妈赶紧买来新棉布,连夜给小叔缝制了一套又软又棉的新棉袄,也许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上崭新暖和的衣服吧?
中国有句古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姥姥和妈妈在小叔的心中不但连一丝的好没留下,今年我去给小叔拜年,他还一个劲地说她俩的坏话,这让她们何以安心地躺在地下?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觉得,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收留一个没有血缘的人,而且还用心呵护,此事非一般人不可为呀。
当时,在那样的社会和家庭背景下,矛盾重重,父亲可能无法承受,在妈妈生下两个姐姐之后,父亲选择了抛妻弃子(当时大姐还有病)离家出走,远赴新疆参加了工作。总之,还是为了他的穷家,七,八年杳无音信。
听妈妈说,六零年全国各地挨饿,度荒,父亲这个月给姑姑寄钱来,下个月又寄钱给叔叔,就没给过妈妈和姐姐们一分钱,全靠姥爷养活。
妈妈后来知道了这件事,质问父亲为什么在那么困难,生死存亡的情况下,丝亳不顾及一下她们母子。妈妈当时说道:“你给你弟弟妹妹十元,给我们母子三人两元也行啊!”没想到父亲吼道:“我宁要弟弟妹妹,也不要老婆娃娃。”这句绝情的话深深刺痛母亲的心,也将母亲推入痛苦的深渊。
我从小记得,只要妈妈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打骂我们,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们姊妹们身上,不断叨唠那个没良心的爹,还有那句“宁要弟弟妹妹,不要老婆娃娃”的绝情的话,相信,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句话深深地烙给印在我幼小的心里,心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口问问他——陌生的父亲,绝情的父亲。终于在他重病缠身,奄奄一息的时候,我问了他,感觉替母亲和我们姐妹们出了口气,但不知他当时眼角的泪滴是伤心难过呢,还是悔恨不已……
陌生的父亲,一生以他的弟弟为荣,给过自己的老婆孩子多少关心与温暖呢?但到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卧床不起两个月,陪在他身边照顾伺候的人全是老婆和孩子,他心疼过的弟弟妹妹呢?不知道,他当时面对自己的老婆孩子,有没有为他当年的那句“宁要弟弟妹妹,不要老婆娃娃”后悔过?
曾渴望父亲牵着我的手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