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应元年(762)冬,唐军收复洛阳、郑(今河南郑州)、汴(今河南开封)等州。次年正月,史思明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部将田承嗣、李怀仙等相继投降。持续了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终于宣告结束。
此时正流寓在四川梓州,过着漂泊生活的杜甫,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激动欣喜得不能自已。便在这时,他写下了自己生平的第一首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首句“剑外忽传收蓟北”,直接点明诗歌的背景。“剑外”指剑门关以南,这里指的便是杜甫此时的栖身地四川。“蓟北”指的是唐代幽州、蓟州一带,在今河北北部地区,也是安史叛军的根据地。
“剑外”和“蓟北”其实相隔何止千里,可是诗人喜悦的心情却仿佛将两个地方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一个“忽”字,说明了诗人是何止欣喜,可那欣喜里却又分明沉淀着忧伤。
从安史之乱爆发起,整个天地似刮起了一股凛冽的飓风,将过往的一切繁华刮去,留下的是荒芜的台榭、遍地的烽烟和流离凄苦的百姓。
杜甫亲眼见证着时代的惨状,新婚第二天便要奔赴战场的丈夫、垂垂老矣却得暮年从军的老翁,兵败后还乡却已无家可归、重又被征的士兵……战争有多么残酷,杜甫就有多么地期望着战争快快平息。
而今战争终于结束了,这位早已年过半百、苍苍白发的诗人,又如何不老泪纵横,百感交集,于是有了下一句“初闻涕泪满衣裳”。“涕”与“泪”都指眼泪,一个“满”字实在比任何其它的字句都有力量。
庄子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正因为杜甫的这种情感是如此的真挚真切真实,他的诗句才能具有这样动人心魄的力量。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颔联由最初的“涕泪满衣裳”到如今的“喜欲狂”。得知这一喜讯的诗人,立时迫不及待地要同妻儿分享。他回头去看妻子儿女平日的愁容都到哪里去了呢?如今的他们都喜气洋洋,沉浸在快乐之中。
诗人于是赶紧着手收拾起了诗书,仿佛下一刻他便可以回到暌违数载的故乡。这时的“喜”已不再单单是喜悦,而是喜近乎狂。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喜极而泣,喜近乎狂?如果你曾热切地期待过什么东西,如果你曾不抱希望地期待过什么东西,那么你也许就能明白杜甫的这种心情。
在一切生命的狂喜面前,什么故作深刻,什么故作淡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才是最淋漓的宣泄,这才是最恣意的人生。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纵酒狂歌吗?青春吗?对一位已年过半百、饱尝人生苦涩,且时时刻刻忧国忧民的诗人来说,这似乎是如此遥远的事。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才是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才是他;“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才是他。
可是呀,我们忘了,杜甫在最初,原也是如李白一般的高傲不羁、意气风发。他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写“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他写“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可是生活却要一遍遍地摧折他,时代却要一次次地打压他,他做不成盛世的长歌者,却成了一个由盛转衰时代的亲历者。可即便这样,他骨子里的“狂”与“傲”便就此消失了吗?
不,他仍旧狂,依然傲,只是这狂变得沉郁,这傲淬着坚韧。
少年时的我们读不懂杜甫,待到真正能读懂杜甫的时候,一定是我们已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与困苦;一定是虽然艰辛,虽然困苦,我们却还在一步步咬牙往前走;一定是看到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却依旧爱着这个世界;一定是知道人世间有那样多的不值得,可总能找到自己的值得。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最后两句是诗人的幻想。他想象自己是如何乘着船儿,仿佛一夜之间便能回到飘摇千里的家乡。
“即从”、“穿”、“便下”、“向”,几个动词用得极好,便在那仿若行云流水般的节奏里,我们能感受到诗人一种极致的狂喜与急切。“巴峡”、“巫峡”、“襄阳”、“洛阳”,一连四个地名,风驰电掣间,万水千山也只如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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