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靠山,我就是自己的靠山。
作者 | 思想漪
编辑 | 杨 晶
打电竞、开网店、当主播、做自媒体。
今年7月,这些曾经看上去“不入主流”的工种,被教育部正式纳入应届毕业大学生的就业渠道,有了“正规”名分。这吸引了今年874万应届大学毕业生中的“她们”,更加大方地成了行业的新鲜生力军。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找到几位女孩,她们6月从大学毕业后都选择走上了主播或红人之路。
短短2月内,有人月入20万;有人却不适,徘徊在放弃和坚守之间。名利与金钱涌动的新兴领域,来了一群年轻充满欲求的社会新鲜人,这让2020年的夏天,迷幻又迷离。
楚门世界:毕业2个月就月入20万作为主播,遇上大额打赏,是一件美事儿。
今年7月,蔡蔡从南京财经大学人力资源管理专业毕业,正式将干了1年多的直播事业“转正”,成为了一名虎牙主播。从实习阶段起,她就遇到了这件“美事儿”。
一天,当她在直播间的间隙低头点外卖时,一位“大哥”悄声地上了个钞票枪(价值300元左右)。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水友(蔡蔡这样称呼粉丝)们开始在直播间带节奏,“亏”蔡蔡没有眼力劲。蔡蔡发觉,感谢完,去上洗手间,“大哥”又对着只剩一张空转椅的直播间发了一个“空投”(价值1000元),还串联直播间的粉丝,不要告诉蔡蔡,如果她还发现不了,就还假装diss她。
结果蔡蔡回来又没发现,挨了直播间水友的批评。花钱的“大哥”似乎很享受这个类似“恶作剧”的过程。从4月到现在,这位大哥累积在虎牙打赏总金额超过200万元,有不少是给蔡蔡打赏的。
“就像薛定谔的那只猫。在直播间,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会突然降临,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有网友评。
蔡蔡写真
蔡蔡介绍,班上50位同学,毕业时一半的学生选择考研,剩下的人在南京干着跟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原本自己已经获得了国外一所大学的入学Offer,但疫情的不稳定迫使她放弃这一打算。
在蔡蔡眼中,人力资源岗位本身略枯燥,同学的工资大部分在 3000元至6000元间。而在南京,合租房租金最低每月也要1000元,想住的好点,一个月租金平均2500元,这样一来,工资剩不了多少。
于是,她选择主播,多金是一个重要方面,还能展现自己的各种优点。在上个月,她刚拿到20万元的收入。这其中,像“大哥”那样的看官,是其收入的重要来源。
在直播间,人们打赏的缘由很多,主播唱歌好听,人长的漂亮可爱,或者干脆没有理由就大手一挥,行业内将这些人称之为“刷客”,只花钱图一乐,不为别的。
蔡蔡称呼直播间的粉丝为“哥哥姐姐”,或者是“家人”。蔡蔡也会与“哥哥姐姐”加微信联络,在每天四五个小时的直播时间里,这些“家人”跟随蔡蔡一起唱歌,出征打PK,在血条即将输的那刻实现反转,直播称之为“偷塔战略”,而这些都是用白花花的金钱砸出来的。
蔡蔡是幸运的。但不管是直播间沸腾的“火锅”(虎牙直播礼物)还是飘荡而过的“城堡”礼物,只是这个“楚门的世界”一角。
毕业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的阿段,全职做虎牙主播已经3个月了,与蔡蔡不同,她似乎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最近直播完,她都会反思,直播真的适合她吗?她身高158厘米,有时会排斥别人拿她的身高开玩笑。但偏偏在直播平台,主播们为了PK,会制造言语刺激,有的就会拿她的身高刺激粉丝打赏。
阿段学的是流行演唱专业,今年毕业的同班同学有的签约出道,有的在清吧驻唱,还有的回老家当了音乐老师。阿段只想找份与音乐相关的工作,唱歌就行。整个大学,她都一直参加各种选秀节目和歌唱比赛,但都没机会够到核心名次。
对于直播,阿段感觉这像是实现歌唱梦想的一根稻草。“我想让更多人听到我唱歌。”阿段说。直播现在是她唯一一个工作的中心了。
她想留在北京发展,一直唱歌,哪怕在直播间。
阿段
不过,梦想的实现路径都需要付出等量的代价,比如身体的消耗。阿段说,一天直播下来,有时到了凌晨,身体就像抽干水分一般,但大脑偏偏很兴奋,多巴胺不断刺激着中枢神经,失眠、头疼接踵而至。
这种兴奋更多是“重复感”的惯性带来的。长时间的话语重复、单调的套路,甚至充满刺激性的语言充斥整个直播过程, “感谢大哥”、“欢迎大姐”、“来了”……一位行业内人士曾这样评价直播:“这是一片语言贫瘠的土壤,除了一些刺激荷尔蒙的语言,再也找不到任何绿色植物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直播间也不例外。阿段翻唱A-Lin、徐佳莹、周杰伦等歌星的歌曲,每个明星都有自己的粉丝受众,当他们聚在同一片舞台的时候,有时也会爆发纷争。
主播没有愤怒的权力,阿段用幽默或者歌声平息每一段争论。否则,暴戾只会伤害直播间,让直播间变成血流成河的战场,无人光临,直到彻底变成遗址,账号作废,主播歇业或者另起炉灶。
阿段曾有一段时间不吃肉了。大学某段时间,她的身材发胖,为了塑形,进了健身房,吃肉吃得少了。就算吃,也只吃鸡胸肉等脂肪含量少的,她必须时刻保持着最佳的身体状态。
在现实世界和互联网“楚门的世界”,阿段一直在打拼。
自主人生:被140万粉丝“审美”是种享受除了主播外,美妆博主也是一部分大学生们的就业选择。
今年6月,西西从西安音乐学院毕业之后,选择去做了一名美妆博主,这击碎了父母的期待。
西西是这样长大的:一个人从6岁开始学习舞蹈,没有寒暑假,几乎每天都泡在舞蹈室,重复压腿、劈腿等枯燥动作,忍受肌肉以及韧带损伤,一直持续到20多岁大学毕业。父母期待她成为一个舞蹈老师,最好是有事业编那种。
而西西选择去做美妆博主的理由很简单,她已经厌倦了“舞蹈老师”的职业。从高中开始,她就在西安本地做兼职,周末当老师,有时节假日也不能休息。
西西,微博:@cookie 西西
这个出生于1998年的女孩在毕业后的某天突然问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她不甘心。
于是,在熬过了与母亲的冷战与碎语之后,她决定成为西安当地一家美妆MCN机构的博主,生活的元素陡然从单纯的舞蹈,转变成围绕品牌方、化妆品、以及微博上的300万粉丝打转。
这家MCN机构负责人很喜欢西西那双眼睛,认为既能驾驭欧美浓妆,也能搭配小清新的淡妆。而西西从不介意别人谈论自己的外表,她每天都想着把自己的脸蛋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周末逛街再穿上时尚衣服,走在大街上。
做了美妆博主,一切都是兴奋的。她是这家新公司美妆博主的第一号员工,每天上班,手头上摆满了各种品牌的化妆品,从眼影到唇膏,坐在镜子前,空气中漂浮起玫瑰花香,留了十几年的长发,在自己的手中,盘成各种造型。
拍一条片子最少要1天时间,西西需要根据品牌方的调性选择合适的发型、妆容甚至衣服,衣服是公司备好的,吊带、裙子、各式制服、运动服,紧随着各大明星或者模特的穿搭潮流。这是个精致的世界,容不得丝毫的瑕疵,小到一个眼神、大到一个手型动作,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这个行业,6分需要老天爷赏饭,剩下3分靠拼,1分靠运气。”虽然刚毕业不久,西西貌似已经对这一行有了多年深刻体会。
目前,她已经拍了20多个美妆品牌广告。公司刚初创,化妆、修图、写文案、上传、回复粉丝留言,除了拍摄,所有的工作都得自己来,但她仍为这份工作带来的“人生自我掌握感”而满足。
这种感受,在另一位美妆博主北野莎那里也有。
北野莎身高175CM,在西安美术学院服装设计与表演专业学习,是个美人儿。大学时,她就在汽展、婚纱公司、商场等地当模特,一天能赚800至1000元。
但她说,这些临时性工作都让她“很蒙昧”,不知道自己未来究竟能靠自己的“美”从事什么职业方向,直到毕业后当上美妆博主。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高、五官可以成为这份职业的核心竞争力。”北野莎谈起自己心态上的变化,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图源:微博@北野莎
前日,北野莎为某品牌口红拍摄了写真,忙到了晚上10点。镜头特写了她的脸部,白瓷般的脸蛋上,涂着烟熏妆,眉毛像两支剑锋一般,这是是她最喜欢的脸部部位,在玫瑰色口红映衬下,整个人看起来青春而野性。
被拍摄、被微博粉丝打量、被品牌主挑剔,虽然严苛但却享受。眉毛、手臂,甚至嘴巴,每一细节处的动作,都在摄影师的指导下被细抠,虽然辛苦却满足。
北野莎说,她喜欢和微博的140多万粉丝互动,“身材好好”、“辣妹”,看到这些评论,自己就会开心。
不管是西西还是北野莎,目前两个人的收入平均每月超过1万元,远超同龄同学4000多元的平均薪水。
但看上去掌握了自主人生的背后,两个人也背负了过多的压力。脸部有时就像泥塑,被各种美妆品牌装饰,导致起痘、缺水甚至过敏,她们不得不想各种办法解决;平时的拍摄因为压力过大而导致睡眠不足,睡觉成了周末唯一的事情。
路刚通就陷拥堵虽然主播、红人等工种才被正规化,但职业之路已经迅速拥堵。
人群画像方面,BOSS直聘研究院在去年12月发布的《突变时代:2020人才资本趋势报告》中指出,网络直播、电竞领域人才呈现出高度低龄化和爆发式增长态势。报告对25个新职业岗位(包括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5G、电竞、网络直播等)求职人群进行统计发现,平均年龄是24.9岁,人才存量同比增长105%。
收入方面,据智联招聘携手淘榜单在3月发布的《2020年春季直播产业人才报告》,疫情下直播行业招聘需求同比逆势上涨1.3倍,平均招聘薪酬9845元/月, 55%的直播领域求职者为女性。
图源:《2020年春季直播产业人才报告》
学历方面,在陌陌今年1月发布的《2019主播职业报告》中,月收入过万主播中,大专学历占10%,本科学历占18.1%,硕士以上学历占25.4%,其中16.9%硕士及以上学历主播收入在5万元以上。
职业要求方面,在某招聘网站上,“性格开朗,善于沟通”,“唱歌跳舞才艺更佳”,“只要你热爱直播事业,能正确对待互联网及网络视频互动即可”等要求被一一写入,看似宽泛,但要都达到,实际又很严格。
某招聘网站招聘“主播”任职要求
一家美妆MCN机构负责人说,时下不少应届大学生毕业应聘当主播博主,一方面是源于自己的野心和爱好;另一方面是来源于行业的发展,认为有前景。但也很容易入门之后就发现这份职业的问题,比如“可能会后劲不足,无法持之以恒,不能达到自己之前想要达到的成就,然后就会迅速徒增压力。”
在直播、红人界,汰换速度非常之快。新主播在不断涌入,那些五官更精致、才艺更好、更懂得直播互动甚至学历更好的女孩,不断在为这个市场注入新鲜能量。这也给上述才刚刚初出茅如、从事这一行的大学生们,带来了对于自己随时可能被汰换、以及对未来焦虑的压迫感。刚起步,就设想几年后的未来,成为她们的共同特征。
蔡蔡就说,等有了一定积蓄,会回归传统职业或者去国外深造“人力资源”,获得另一阶段的成长。
北野莎则希望,未来有机会开个自己的工作室或者成为某个美妆MCN的中层,从台前走向幕后,做上管理。
阿段则期待有一天,在更大舞台上唱歌的梦想可以实现。
主播和红人界,是对年龄最敏感的行业,但时间对每个人又是公平的。
在寻访中,有好几位女孩告诉刺猬公社,特别喜欢《三十而已》的顾佳。她们认为,尽管30岁离她们还很远,但在这个复杂而迷人的世界,她们都希望能达到这样一个状态:“我没有靠山,我就是自己最稳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