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n Schindel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everse Shot(2022年12月22日)
在某些方面,《阿凡达》可能是自身成功的受害者。詹姆斯·卡梅隆和他的团队为如何创造细致而富有想象力的数字化世界提供了一个模板,但后来的数百位电影人却使用同样的技术,为令人失望的、平庸的影像服务。
无意中,这些技术不仅导致了胶片电影的拍摄和放映的大量减少,还促进了「电影宇宙」的兴起,这些「电影宇宙」更多地依靠常见的画面而不是视觉上的发明来吸引观众。
与之相比,《阿凡达》感觉就像是众多世界中的一个另类世界,是银幕多元宇宙中的一扇「知识产权」之窗。但不管续集《阿凡达:水之道》——在技术和创意上拖延了数年之后——是否为二十世纪影业(现在是迪斯尼的子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这部电影提醒人们,没有人能像詹姆斯·卡梅隆那样制作大片。
《阿凡达:水之道》(2022)
影评人因为其他原因低估了卡梅隆和《阿凡达》。影片讲述了潘多拉天堂世界的土著居民保护自己免受人类剥削的故事,而许多人一直在贬低这个故事,将其与《最后的雨林》等老套的参考影片进行比较。但这样做表明他们面对卡梅隆所建立的科幻和幻想基础时,没什么文化素养。
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部分前作本身就成为了大制作电影的素材,包括约翰·卡特的《异星战场》和《沙丘》。这些并没有培养出更有学问的科幻观众,反而让这些类型的结构性作品看起来更老套。这种否定也忽略了《阿凡达》系列如何探索身体和自我之间的关系。
杰克·萨利(萨姆·沃辛顿饰)通过远程操控外星纳美人的身体,从他的过去中得到救赎,从失去生机的地球和他所憎恨的瘫痪的双腿中得到解放。第一部电影对其主题的处理受到了有效的批评——它对残障的不加思索的残忍,杰克的叙事方式将白人对黑人和土著文化的挪用表现为真正的身体改造——但它通过技术手段对生活的间接描绘是有意义的。在潜台词中,许多角色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动作捕捉表演本身就是一种技术替代。
《阿凡达》(2009)
《水之道》深化了这种生物双重性的概念。多年后,来自地球的邪恶的资源开发管理总署(RDA)回到了潘多拉,杰克、奈蒂莉(佐伊·索尔达娜饰)和其他纳美人拿起武器反抗。作为一部恐怖的反叛乱影片,RDA部署了「克隆人」——带有上传的死亡人员记忆的阿凡达。这是史蒂芬·朗重新扮演他那叼着雪茄的角色迈尔斯·夸里奇上校的方式,他在上一部影片的结尾被杀死了,但现在又复活了。
在哈姆雷特式的「唉,可怜的约里克」的独白中,夸里奇发现并注视着他曾经作为人类的头骨,然后徒手将其碾碎。尽管夸里奇承认了自己独特的人格,但还是人类时的夸里奇的记忆一直萦绕在这个反派角色脑海中;尽管他有了更好的判断力,但他仍然怀有同样的怨恨和感情。
西格妮·韦弗也回归了,尽管她饰演的科学家格蕾丝·奥古斯丁在第一部电影中去世了,而且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方式离开的。在该系列电影对人类迭代的另一个质疑中,她扮演了一个名叫基莉的纳美少女,她是从格蕾丝的阿凡达中出生的,这具阿凡达身体在没有人类操控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而她的怀孕对其同胞来说完全是个谜。像夸里奇一样,基莉的「过去的自己」也在她身上若隐若现。在一些故事中,了解父母是自我发现的隐喻载体;在本片中这两层含义是相同的。
这些问题是在以下的情节中提出的,甚至比第一部更像是一个借口,让剧组为观众召唤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奇妙世界。迫于克隆人的追捕,杰克和奈蒂莉一家搬到了海边,在居住在珊瑚礁上的岛礁族寻求庇护。在这里,影片重复了第一部的许多节奏,外来者沉浸在一个陌生社区的生活方式中。
森林里土生土长的纳美人必须学会自由潜水、与海洋生物搏斗和捕鱼。大部分的影片时间都致力于这些体验,为观众扩展更广阔的潘多拉的世界。杰克和奈蒂莉被边缘化,影片的大部分内容都是通过他们的孩子——主要是基莉和洛克(布里坦·道尔顿饰)——的眼睛看到的。
与此同时,人类弃儿蜘蛛(杰克·尚皮永饰)与纳美人相处的时间比与他的族人相处的还要多,他见证了夸里奇和其他阿凡达经历了第一部电影中杰克进化的过程,只不过是更暗黑的版本,他们学习了纳美人的生活方式,以便杀死他们。
从很多方面来看,《阿凡达》都像是续集的预演。在珊瑚礁生物群落中,以热爱海洋著称的卡梅隆和电影中的艺术家、动画师们在创作上无拘无束。潘多拉的丛林郁郁葱葱,但续集中无比逼真的珊瑚礁生态更令人印象深刻。许多技术上的延迟都是为了弄清楚如何完成水下动作捕捉,显然这大有成效。冒险在水下拍摄可以让卡梅隆展现他作为视觉大师的非凡才能,确保他在一群平庸无聊的大片导演中脱颖而出。
这些影片中的3D感觉像是一种珍宝,这种影片是不可多得的;卡梅隆认为,这样的技术不是为了那些观众感觉「扑面而来」的东西,而是任何优秀的电影人都能构建的三维视差的自然深化。
摄影机频繁地运动,在复杂的舞蹈中变换角色、动物、车辆和地形等元素。尽管不可能有超凡脱俗的意象,但每一个镜头都感觉像是来自真实的摄影机视角,这使得电影无比逼真。当杰克第一次驾驶飞鱼飞行失败时,有一个镜头就像把手持摄影机绑在马鞍上,他艰难地抓住它,与风和水作斗争。
《水之道》如此自信地构建了这个共生世界,以至于观众的同理心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有心灵感应的鲸鱼身上。岛礁族人认为自己是图鲲(有更多的眼睛和鳍的鲸鱼)的近亲,后者会定期拜访他们,影片中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讲述洛克与一个名叫帕雅坎的被遗弃的图鲲的联系。
这些生物,以及RDA对它们的猎杀,构成了环保主义者在这里传递的信息的核心。他们的大脑酶可以阻止人类衰老(再次公开引用了同样具有环保意识的《沙丘》及其非常重要的「香料」),因此图鲲已经取代了第一部电影中的超导矿石,成为潘多拉星球上毁灭性的人类榨取行为的首要资源。
《阿凡达》的一个基本前提是,潘多拉星球上所有的动物都有心灵上的联系,这让电影得以想象大自然作出「反击」的概念。在这样的时刻,这部电影最令人满意,而在延长的高潮部分,最令人欢呼的部分是一头图鲲气势汹汹地攻击一艘满载士兵的船只。它说明了叙事参与总是会取代技术进步。
《水之道》毫不掩饰其传递的信息,这也是第一部电影遭到嘲笑的另一个特点。然而,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多年来大片都刻意避免公然的真诚,以免显得「畏缩」,沉浸在油嘴滑舌之中,这使得原作的真诚更加突出。
第一部电影中对「震慑」运动和世贸中心倒塌的直白引用被认为是反布什主义的残余。在「自由主义」政府的领导下,美国在随后的几年里继续煽动战争,这表明,将9·11事件的画面与经历类似美帝国主义的悲剧相结合,是多么大胆。
这是《阿凡达》作为一个整体的核心矛盾:它是一个充满激情的、真诚的反殖民文本,但它也在对纳美人的想象中使用了大量令人厌倦的民族志的土著比喻。回到鲸鱼的话题上,人类学家阿恩·卡兰提出了一个理论,即人类倾向于将不同鲸鱼的特性合并成一种想象中的「超级鲸鱼」,而不是准确地设想单个鲸鱼物种。
卡梅隆和他的同仁在他们对纳美人的概念中对世界各地的不同部落和国家做了类似的研究。尽管影片对冲突的同情从未离开过弱势的一方,但这种概括本身就是一种非人化。纳美人同时是非洲人、美洲原住民、太平洋岛民、亚洲人,但又与之不同。这就是寓言的陷阱。
《阿凡达》更成功的地方在于它对传统科幻形象的处理,尤其是在卡梅隆通过《终结者》和《异形》系列在塑造现代科幻电影影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之后。这些电影能让观众反对这类电影中常见的主角——积极爱国的太空战士,以及随之而来的人机融合的机甲——这是他们的另一个胜利。
《阿凡达》中有一个场景,杰克悬在一架武装直升机的机翼上,抓起一枚导弹,把它扔进发动机里,击落了那架战机。这是《真实的谎言》高潮的反转,后者既是精心制作的动作片,同时又透着洋洋得意的种族主义。(它符合杰克·沙欣的重要历史概述《坏阿拉伯人:好莱坞如何中伤一个民族》中阐述的最重要的特征之一。)
在《阿凡达》中,被帝国主义征服的受害者和有能力的太空陆战队员合二为一,他设法智胜并压倒了装备优越得多的敌人。这比影片对「水之道」的口头禅更具颠覆性,「水之道」是一种非常不具体的新时代礼仪,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会变得更有分量。
作为计划拍摄的五部电影中的第二部,《阿凡达:水之道》无法摆脱那种模糊的、过渡的叙事感,这种感觉困扰着许多「电影宇宙」。影片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谜题,然后又将其抛在一边,人物弧光有所指向但没有实现,未来的冲突也没有太多的解决方式。
由于没有像第一部那样给人一种自成一体的感觉,这一部努力总结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满足于三段高潮迭起的段落,但临近结局力量却渐渐消散。尽管《阿凡达》在技术上取得了突破,结构手法巧妙,真诚令人耳目一新,但归根结底,它仍然是一部现代系列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