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在写作时没有半点虚构和夸张。如果您被此文打动,那是因为二姨可敬可爱。如果您无动于衷,那是因为我没有一支生花妙笔。没有写出更有力量的文字。尽管写得不好,我还是要写。因为从二姨身上,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生命的伟大。生活的美好。
------看云起
一
2009年冬,母亲告诉我,二姨病了,膀胱癌晚期。我呆住了,如当头挨了一闷棍……
二姨是我母亲的亲妹妹,2009年那年快七十岁了,号雅娴仙子,住所号雅娴山庄。
她退休前是中学的语文老师,饱读诗书,爱了一辈子周围人都说没用的诗词歌赋。
她的手很巧。能在毛衣上织出机器都织不出的美丽图案。我小时候曾穿过她织的一件毛衣,翠绿的底子满织着金黄的小花,生动醒目。好像绿油油的麦田里开满了油菜花。走在路上总会被七大姑八大姨拦住,扯住毛衣里外翻看。研究毛衣的针法。
她绣花能绣出工笔画“嫦娥奔月”。这幅门帘我现在还珍藏着。她绣出的广寒宫云雾缭绕,满月里的宫阙若隐若现。嫦娥脚踩蓝色的云朵,衣袂临风飘举。回首相看处,玉兔飞奔相随。嫦娥的衣裙、发式、眉眼以及随风荡漾的玉佩。都一一绣出。且掐着金丝银线。亮光闪闪,精妙无双。
她的藏书都是买回后用牛皮纸包了书皮,然后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上书名的。扉页有藏书印章,书里夹着的是自己手绘的书签。
她爱养花,家里的窗前案头不是一片浓绿,就是几抹浅红。
晚年退休后,她专爱写赋,诗词歌赋的赋,在各地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佳作。每每家庭聚会,会孩子样得意地展示给大家看。她还时常去老年大学讲课,参加了西安本地的几个诗词协会,时不时地和文朋诗友写诗填词,相互唱合。风雅之至。那真是“胸存万种诗书画、心怀几多柔情卷。”
她的吟诵对象多为花花草草、庄园芳菲、雨雪风霜,日常生活中能见到的四季花卉皆入了她的眼、她的诗词歌赋。光菊花诗就写了十七首。林林总总有菊赋、忆菊、访菊、看菊、品菊、评菊、颂菊、问菊、叹菊、嘱菊、怜菊、戏菊等等等等。好家伙,比红楼梦里的菊花诗还全。怪道她的词选叫群芳谱。
二姨
二
现在,命运的暴风雨来了。它不管花草、诗书。更不管仙子、嫦娥。它就是要征服一切、毁灭一切。
那年冬天,二姨住进了医院。手术,化疗,放疗。从此,她一脚踏在人间,一脚踏在地狱。做完第一次大手术,她已经瘦成了一把干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么虚弱,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上。她就像是夜风中一只残烛。在拼尽全力挣扎着发出光亮,但她的那点微弱的光亮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后面还有几个疗程的放疗化疗。她能挺过去吗?两个月难熬的时间。她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
出院时医生断言她活不过半年。她剩下的不多的岁月好像只有绝望和痛苦。要么在医院,要么在家,因为需要频繁地上厕所,就是在家她也不能踏出家门半步。第一次大手术并没有控制住病情,之后她又做了两次大手术。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
手术、化疗、打针、吃药,忍受无尽的病痛折磨,这就是她余生全部的生活。
她硬是从死神的魔爪下挣脱了出来,活过了医生预言时间的N倍长,一直活到了现在。
二姨年轻时的老照片
三
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在她的文章《与诗同行》中找到了答案:“不幸染疾,久治无效,冥冥中常听到孩子唤我“妈,诗词学会征稿了,你快起来投稿。我为之一振。这一通知非同小可,这可是生命的呼唤,一下子激活了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年的我,从绝望中又复活了。一年前,已经做过三次手术的我整天躺在病床上.整日浑浑噩噩,思绪凌乱,手脑又不好使,只能望文兴叹。从2013年10月始,我真的复活了,渐渐有气力,慢慢能下床,且能自理,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活转的希望。这希望是诗词学会给我的,是写诗的愿望带动的。”
虽然诗和远方常被男女青年拿来文艺一把。但你能相信吗?诗词能救命。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绝境苟且活着的人重生。
她写的作品《七月放歌》、《格桑花赋》,先后发表在北京的刊物《中华辞赋》上。
编辑部副主任刘煜立不仅被她的作品打动,在得知她是癌症患者之后。出差到西安时还专程看望过她。当时,她病情恶化。正在生死之间徘徊。市内几家大医院都认为没救了,拒绝收治。家人只好把她放在附近的小医院治疗。她常常让人觉得气若游丝,但这丝却很有韧性。绵延不断。
慢慢的,她又缓过来了。
病重期间,她一直和表哥同住。但每次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她就不顾表哥的阻拦,坚决和老伴回到自己的住处------雅闲山庄。她说: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她不能拖累孩子们。况且,她自己也想活得自在些。
二姨和母亲的合影
四
2014年初夏,我去看望她,又一次走进了雅闲山庄。
雅闲山庄其实没有庄园,又没有依山傍水,它只是位于一幢旧式居民楼四层的两居室。最多七十平米,逼仄的楼梯,拐角处堆着蜂窝煤,这说明冬天这里是用煤炉取暖的。家里的摆设均简朴干净。冬天取暖用的炉子烟囱还没有拆。每间房子都有堆得满满的书,墙角种着花花草草。阳台挂着几个鸟笼,小黄鸟、小绿鸟们在上下翻飞,蹦蹦跳跳,啾啾鸣叫。
小区墙外就是她工作过的学校。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校园里绿意盎然的女贞树。开满粉色小花的合欢树。一丛丛盛放的月季花、石榴花。她说她喜欢看这些树和花,喜欢看课间休息时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玩耍。仿佛年轻的生命又一点点回到体内。
那些绿叶和花草,在这个季节是绿的发亮,美得惊艳的。但涌上我心头的却是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叶》。
书中的女主角和二姨都是在病中望着窗外象征生命和希望的绿叶,并以此籍取精神的力量来战胜疾病。但是,秋天来了怎么办?树叶开始凋零怎么办?冬天来了怎么办,树叶落尽了又该怎么办?那时候,二姨又会想些什么呢?
我不敢想。
第二年,春天一定会来,树叶又会再次绿满窗口。但二姨会在哪里?我无法想像在寒冷的日子里她的孤独和绝望。如果树叶落尽,谁会像书里的老画家为二姨画一片永不凋零的树叶。
但二姨好像没有想到会有秋天,冬天,她眼里自信的笑意好像在说树叶会永远绿下去,花儿会永远开放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在悄悄地写一本书。这本书就是她为自己画的最后一片绿叶---代表希望和生命的绿叶。
她告诉我:养了多年的昙花开了,她高兴地写了《昙花赋》并请邻居观赏。对方来了之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地聊了半天。末了问:你到底叫我来干啥?她说自己想不明白,昙花开的那么美,邻居为什么视而不见。昙花开的那么香,邻居为什么闻不到。
我对她说:花儿并不为所有人开放,花儿只为懂得欣赏美的人开放。没有什么可惜的。这世界,有多少人是在闭着眼生活。
花儿只为懂得欣赏美的人开放。
二姨是睁着眼生活的,她把看到的所有细微的美都写成了诗词歌赋。哪怕看到是严酷的现实,她也不退缩。并把这种不退缩,勇敢面对也写成了诗词歌赋。
癌症的复查是繁琐绝望的,哪个病人能没有家人陪同?知道自己被宣判死刑又能有几个人不崩溃?谁不是在家人朋友的关怀中寻求生的希望。
但二姨却作了最勇敢的癌症病人。
她几次在预约日期的前一天。瞒着家人,一个人拖着弱不禁风的身体去医院挂号、交费、一次次排队,做各种检查。当医生寻找家属要告之病情时(一般医生都是瞒着本人,向家属告之病情的),二姨却说:“我是一个人来的。孩子们工作忙,要陪我,我不让来。我一个人可以,没事,医生,你就把实际情况告诉我,我可以承受。”你可以想象医生惊诧的表情吗!癌症把二姨的身体折磨成了林黛玉,但也把她的意志淬炼成了钢铁。
在生死未卜的日子里,她一面拼尽全力求生,一面又坦然面对死亡,老衣是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她说可以自己挑选喜欢的面料和式样。墓地是自己为自己买的。挨着父母和去世的兄长。两个孙子,一人几万块的保险是她买的。她的金银首饰均分给两个儿媳妇。家里珍藏的稀缺书籍均分给两个儿子。
在她随时准备着迎接死亡的日子里。她又经历了两个侄子的意外离世。她就是睁着双眼,正视着疾病和死亡。哪怕命运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她也大睁着两眼。正如一句话所说“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面对着这样无畏的勇气,病魔退却了。她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二姨发表在刊物上的作品
五
2015年。她的新书《唐诗三百首今译》由三秦出版社出版。她说她并不满足,还想再出一本诗词专集。
三秦出版社编辑于水这样描述和二姨的一次见面:这次见面,其健康的精神状态,与前两次相见,判若两人。言谈说笑,从容乐观,谈到出版《今译》和诗词专集,更是信心百倍,不容置疑。仿佛原本就不是一个老人和病人,是医疗和药品的作用吗?至少不全是!用她自己的话说:“真正的灵丹妙药就是诗词歌赋”。说也奇怪,只要看到诗词,只要欣赏佳作,她就忘了所有病痛,只要拿起笔创作,投稿参赛,她就浑身是劲,精神抖擞。
二姨的新书
这书本来是重在唐诗赏析,但出版社在出版时砍掉了赏析只保留了今译。我并不赞同把唐诗翻译成白话文,这样就没了诗的韵味。破坏了诗本身优美的意境。好的诗句是找不到其它词句来代替的。但二姨很自豪。这本书对她的意义不亚于《白鹿原》对陈忠实的意义。
人的一生,总要完成点什么。才不算白活。二姨她就像王尔德书里的那只夜莺,为了得到一朵红玫瑰。把自己的胸口抵在玫瑰的尖刺上,一边放声歌唱,一边用自己的鲜血把白玫瑰变成红玫瑰。
所以,秋天来了,黄叶飘落,她还活着。冬天,万木凋零,她依然活着。
她活到了一个又一个春天。看到了一季又一季桃红柳绿。
她还在读诗,有了灵感还在写自己的诗词歌赋,还在做她的雅闲仙子。
作者简介:
郑小萍,笔名看云起,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知音》、《女友》、《辽宁青年》、《西安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散文《母亲的虎头鞋》被收入《没有大人的夜晚——感动小学生的100歌故事》一书(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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