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飘吐槽过,国产剧剧名越来越看不懂了。
后台便涌现了不少大家心中的好剧名。
其中有一个,飘深以为然,一直想找个机会唠唠——
21年前播出的《红蜘蛛》。
初看剧名,就知道至少不是什么合家欢的喜剧。
而紧跟着的副标题,能让人立刻简单地get到这个暗喻——
《十个女囚的临终告白》。
不看剧也能猜到,这红,是暗指女人的红,也是嗜血的红。
这蜘蛛,更是危险的象征。
而看了剧后,发现,除了染血的红,这红更是灯红酒绿的红,是一室旖旎的红。
至于这蜘蛛。
不过人前凶狠毒辣,人后脆弱渺小。
一只昆虫罢了。
诞生于千禧年的《红蜘蛛》,妥妥地称得上“童年阴影”。
光是片头那交织着女人身段与蜘蛛爬行的红黑色调,就足以成为优秀的噩梦素材。
更别提其中大剌剌的案发现场和当初看不懂的性暗示。
前一秒还笑盈盈地看着照片,后一秒脖颈就被死死攥住。
大门一关,女人的尖叫声与钝器撞击肉体的声音同时响起。
还有被拷紧的坐台小姐的挣扎和狗笼里男人的呜咽。
是心理阴影面积不亚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存在。
谁曾想,20年后,为了写文而重看的飘居然看出了笑意。
归功于《红蜘蛛》剧组那甚至超越《太子妃》剧组的“粗糙”。
从演员、台词、摄制到剧情,《红蜘蛛》无一不透出俩字。
拙劣。
先是演员的演技时常出走。
哭,常常就是无实泪的掩面抽泣。
晕,是十足做作的碰瓷式昏厥。
交代线索,演出了“全文背诵”的念经感。
吃瓜群演,满脸写着的都是“工具人”的自我定位。
甚至连警察叔叔开会,都总是变成大型的案件资讯朗读现场。
有演技出走的,也有用力过猛的。
像是这位被追捕的小哥。
一通工地跑酷后被逮入警车,乖乖开始交代案情。
开始交代时吐字清晰,情绪平缓。
可说着说着,或许是记起自己刚刚是历经了一场逮捕的人,明明交代的内容平铺直叙没什么大起伏,人却越来越喘。
喘到弹幕都疑惑了,觉得这小哥是不是也太虚弱了点儿。
但小哥显然是投入的,一直喘到了台词结束。
就是辛苦观众,一路看得呼吸都不均匀了。
戏里的演员少有演技,戏外的摄影师却喜欢入戏。
高糊的画质下,时常窥见摄影师的身影。
看惯了当今国剧精致到毛孔的“帧帧如画”。
谁看《红蜘蛛》,都得被这粗粝感惊到。
还不止。
比肉眼可见的摄制更为“粗放”的,是剧中的台词。
可谓粗口与性暗示齐飞,一点儿遮掩没有。
被逮捕的嫌疑人一口一个“nmlb”。
坐台小姐骂起同行也毫不嘴软。
油腻的老男人更是三句不离下半身。
所有你认为会被一声“哔”代替的词,在这都能找到。
但,即使是这么一部无演技、无摄影水平、无深刻台词的三无刑侦剧。
充满“低级”感,甚至还带着点儿少儿不宜的色情味。
却依旧让飘看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原因无他。
比起当今金玉其外的国剧,《红蜘蛛》走的路子恰好相反。
乍看是一个粗糙的蚌壳。
耐心打开,就见内里的珍珠——
一个个扎实的关于女罪犯的刑侦故事。
而正是这些故事,让《红蜘蛛》把两季爆火美剧都没讲清楚的事,讲了个明白——
Why women kill?
女孩们为什么犯罪?
初看,是欲望。
每一篇开头的这段掷地有力的警醒,指向的便是引领女孩们坠入深渊的欲望。
十个案件,无一不为钱财,又无一不是世人眼里为了贪欲最能舍得下尊严的“陪酒女”。
有为了买毒品而飞车抢劫的女劫匪,却最终因为舍不下一个包而露馅。
也有嗜赌如命的赌徒于莉,因亏钱太多,伙同外遇对象设计抢劫。
她们拥有姿色,又以姿色换钱财。
形象,常是外人甚至警察眼中妖媚惑主的“狐狸精”。
但果真如此吗?
当下的女孩逐渐已经知道,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多是男权社会下对底层女性一种“何不食肉糜”的解读。
而细看这20年前的《红蜘蛛》,对女性困境的展露竟然也已初见端倪。
最显眼的,莫过于每一位红蜘蛛的忏悔。
有纯粹贪得无厌,但更多的,是男权当道的成长环境,并没有给她们过多看见“正道”的机会。
由真实的“劳荣枝仙人跳”案件改编的“米兰案”,罪犯米兰与男友一并绑架嫖客,索要钱财。
而米兰的绑架手法,是将嫖客迷晕,再关进一个铁网织就的“狗笼”。
在忏悔中,她道出这个手法的来历,是小时候父亲凌辱她的方式。
施下罪行的她,同时也在扭曲地报复着罪行。
同样的,是杀害富商彭大龙的三陪小姐陈莲红。
童年时酗酒的父亲,被轮奸的伤害,以及路人的漠视,一步步推着她走向了一条不归的路。
无论是罪恶的父亲,还是施暴的陌生人。
男人,一直是她们生活中翻云覆雨的掌权人。
生存的本能让她们反抗,成长为一个蛇蝎美人。
制狗笼、下迷药、抛尸体,果决又狠戾。
可被规训的思维,让她们无意识的,在心爱的男人面前,主动放低自己。
米兰案中的米兰,明明包揽了从制狗笼到反侦察的一切脏活累活,最终的目的,却是“与你一起去美国,你去上大学,我给你做饭。”
即便在男友主动提出“你也可以上大学。”
她却说:“我一个农村丫头,能给你当保姆就算享福了。”
这被规训的“农村丫头”,便是蛇蝎美人的b面。
她们身处规训下的恶循环,身体本能地想跳出,思维却早已习得性无助。
被询问起杀人是不是就是为了钱,只能说出“不全是”,却说不出还能为了什么。
男人,在她们眼里,一面是敌人,一面是能把握的,为数不多的向上攀爬的资源。
所以她们斗手腕,玩雌竞。
小三与正房,逼着富商在自己与对方间做出生死二选一。
平时姐妹相称的好朋友,出卖对方身体,就为挣得老板手中的几张钞票,又终被卖出的朋友复仇反杀,失了性命。
你可以说这是所谓“最毒妇人心”。
但在这些陪酒女的眼里,她们争的,是生存资本。
而那些在无意卷入的命案前畏手畏脚的富商大款,虽看似“心肠软”。
不过是因为对于他要的一场任谁都可的性欢愉,一条人命实在太重了。
也是这些在犯案过程中,通过言语无意流露的细节,凸显了《红蜘蛛》在性别议题里的宝贵之处。
比起如今动辄拉起“女性”大旗,将那几句平权金句倒来倒去,细看之下非但无内容,甚至还厌女的某些“她影视”。
说的就是你,微笑时很丑
《红蜘蛛》的导演并未将所谓“女性话题”当成全剧目的或者财富密码。
女罪犯们手段之残忍,认知之浅薄,命途之坎坷,它都不偏不倚,一一展示。
看似聚焦在女罪犯身上,但《红蜘蛛》做的,与所有好的纪实类刑侦剧无不同。
不过是将话筒递交给案件涉及的每一个人。
警察说得,罪犯说得,调查走访间的各路牛鬼蛇神,都说得。
而那些看似粗放得不行的台词——
房东一句“一个当‘鸡’的,和什么人不来往啊”。
富商一句“tmd,别不识抬举”。
错抓的三陪小姐一句:“虽然不干净,但那也是钱呢”。
拼凑起来的,就已然是一个更为地下的小社会缩影。
也是因为不以“女性议题”为目的,《红蜘蛛》值得怀念之处,也不只如此。
它拍女罪犯,也拍案件中各式各样的男人,形形色色看下来,便能发现这男男女女的共性。
无论是带着女友吸食白粉,飞车抢劫的罗兴。
还是患病后用光积蓄,走投无路成为鸳鸯杀手的马倩和出租车司机男友。
抑或是仙人跳搭档米兰和古明。
他们的身份底牌,都是“底层人”。
《红蜘蛛》拍的,其实是当今刑侦剧已经少有的,底层的犯罪故事。
正是这底色,让《红蜘蛛》剧情处处透出的“拙劣”“粗糙”,有了解释。
凶残,无知,无知催生的恶,就是底层人犯罪的“真实”。
无论是利益熏心,还是迫不得已的铤而走险,他们手法往往都拙劣却不自知。
“九二七杀人分尸案”中,马倩与男友谋财害命,拿到银行卡后逼受害人说出银行密码。
被骗一次不说,好容易逼出正确密码,取钱失败后竟还有胆量直接找柜台询问。
最终才发现取钱需要身份证如此基础的信息。
而后的运尸过程,现在看来更是离谱。
运到一半,车子故障,毫不担心地打电话让人来修。
修车不成又一边打发走修车人,一边换了修车人的车运尸。
“二奶杀人案”里,“二奶”郝茗贞,更是在杀害金主,抛尸野外后,又舍不得金主送的别墅,决定出租挣钱,还将自己的联系电话直接粘在了别墅大门上。
成为警方顺藤摸到的第一颗瓜。
可以说《红蜘蛛》里的所有罪犯,都是一路犯案,一路帮警察破案。
而这如今看上去甚至令人发笑的作案手法,背后其实是一个“笨贼”横行的社会缩影。
《红蜘蛛》诞生的2000年,适逢世纪之交,经济蓬勃的同时,也造成了规则的滞后。底层人瞥见富有,有人选择奋进,也有人奋进不成,便选了悬崖边缘的捷径。
导演都晓在接受采访时,如此形容那个年代:
一种无法理解的失序与残忍
人们从原有的规则里解放出来
但新的规则却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内心产生的约束
《红蜘蛛》就诞生在这样的约束真空里
图源:《人物——红蜘蛛,那些被送入监狱的女人》
也是因此,彼时如《红蜘蛛》一样,真实贴地的刑侦剧,层出不穷。
国民度最高的,当属2001年北京影视播放的《重案六组》。
开篇一个真实故事改编的“八女遇害”案,以令人作呕的血腥现场,胆大心细的刑警季洁,粗心又狠毒的凶手,与明哲保身的邻居。
交织成一幅关于欲望与人性的浮世绘。
也交织成早年刑侦剧的一个缩影——
借人性的b面,显露社会的b面,目的是警示,也是反思。
毕竟激湍之下,必有深潭,还有什么地方,比悬在法律线上的警局与生死线上的医院,更能窥见众生百态呢。
只可惜,如今的刑侦剧,好像不太愿意担起这展示b面的立意了。
粗暴的残忍少见,笨贼更是消失的无影。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庞杂的手段,越来越聪明的“高智商犯人”,以及越来越“高尚”的动机,越来越“个人”的欲望。
时下最火的《刑侦日记》里,全员精神病,而幕后操纵者,正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心理医生。
一面操纵着人格分裂的主角,以自己的目的让其切换人格。
一面蛊惑曾被他伤害的主角妹妹,令其爱上自己。
一面还刺激着识破真相的母亲,促使其精神分裂发病,无人相信。
而他的目的,老套又深情——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抚慰童年的伤害。
看罢之后,总觉得他一面是杀人犯,一面是高深莫测的心理学家。
不要误会,飘没有不喜欢《刑侦日记》的意思。
从悬疑故事的角度而言,它的确是一部悬念十足,逻辑及格的好作品。
飘只是有些可惜,再不见那些愚钝却贴地的犯罪故事。
这当然未见得是一件完全的坏事,因为其中也有刑侦技术发展、治安不再如当年混沌的原因。
可那些又钝又恶的犯罪,果真不存在了吗?
还记得《守护解放西》吗?
这个半综艺半纪录的节目,展现的,便是如今早已在影视中淡出视野的,无数关于“笨贼”的故事。
被女朋友未婚夫殴打的男友,在警方调监控时过来凑热闹的强奸犯。
以及偷盗完还细闻了被盗对象脚的男子,在审讯室一番无用抵赖后,突然糖尿病发,求助父亲却遭对方冷淡拒绝。
让人似乎能窥见一丝他那可笑怪癖的沉重原因。
“笨贼”的故事便是如此,充斥了可怜,可恨,可悲,可叹。
拼凑起来,便是人间。
讽刺的是,彼时的《红蜘蛛》时常被人们认为是“猎奇”“噱头”的三级片,一度在不同的电视台被叫停。
可较之当下从警探到凶手都“光鲜亮丽”的犯罪故事。
倒让人一时不知什么叫“奇”。
是那三教九流的底层百态?
还是一位能操纵人心,玩弄受害者甚至整个警局于股掌之间的心理医生?
不由地让飘想到了一位网友看了《红蜘蛛》后的感慨:
“如今的剧,没有人间气,全是样板间。”
说白了。
一个案发现场,污浊不堪,腥臭弥漫,不奇。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才是真正的“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