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人生起点上的妈妈
天生爱交朋友,总能在他们身上收获到不一样的感受,再把这些感受与自己思想的火花调剂在一起。将这种比化学反应还要神奇的碰撞跃然纸上,精心雕琢,如同一件玉器般把玩欣赏。整理自己或激情豪迈,或多愁善感的思绪,与任何的金钱和名利无关。
一个无比好奇之下的偶遇,让我认识了张地。去年助残日,协会想让我写一部反映残疾人生活的作品,这可着实让我犯了难,没有生活,总不能让俺坐那写“神话”吧!习惯性地一个人在街上搜刮灵感,“移动战”是我疏通思路的惯用方法,鬼使神差地想象着缺胳膊少腿的感觉。费了半天的劲,最后还是无计可施。就在此时,在马路边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长相极为特殊的人,第一感觉绝对是想敬而远之,而且越远越好,但第六感觉告诉我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去?不去?思想斗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为了作品,拼了!
走进张地我才知道这个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他很有思想,思维逻辑相当清晰。说话还挺幽默。随便抛给他一个话题都能给你说到点儿上。他的经历总能带给我惊奇。居然和我还算半个同行:他可以在报纸上发表自己观点犀利的文章;可以在公司的年会上表演自己写的相声;可以因为别人的一句讽刺跑到派出所去“伸张正义”……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很熟的朋友。他是一个不会做任何遮掩的人,一旦认准了你把心都交给你。俨然是一个透明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我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也正因为如此,我发现了他的些许自卑,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走进了他的世界。
那天正在家里看电视,突然接到张地的电话,接通后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还带着些许的哭腔儿:
“大哥,我……我……”
“怎么了?说话呀!”
听着似乎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我撂下电话马上赶到了他所说的地方。见到我的张地似乎见到了救星一样,把孙晓雪帮他,乃至后来所发生的误会告诉了我。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我这才踏实了下来:
“就这事儿?”
“这事儿还小吗?”
“这算个事儿吗?你小子绝对是相中人家了,还不承认呢!”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是,绝对不是!”
本来当一句玩笑的我没想到招来了他这么大的反应,把我给镇住了:
“不……不是你大晚上的给人家又打电话又发短信的,你让人家怎么想,不往那儿想才怪呢,知道不?那你说说,你咋想的?”
张地的话语变得有些哽咽:
“她把我的一切……清零了!”
张地似乎忘记了眼前的我,自己完全投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中,从上学、毕业,讲到了成建的选择,又从他难以忘怀的“算卦风云”讲到了张天对他几年如一日肆无忌惮的打骂。他就这样讲述着,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开始让我觉得陌生,他的身影似乎离我越来越远。这是一个和我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我站起来走了一圈,尝试着让自己保持平静,调动我所有的思维尝试着去理解这个人所处的生活。在他的讲述中,我看到了一个特殊形态的残疾家庭,因为生存而上演着的选择与放弃、挣扎与坚持,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这个家庭失去了尊重,失去了信任,同时也让亲情逐渐走向了泯灭的边缘,这个家庭所有的机能,仅仅靠着责任在维系着。我的聆听仍在继续……
“张天让我平躺在炕上,用皮带使劲抽我的脸,在这个过程中,我必须随着他的节奏左右摇摆,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不许躲避,不许挣扎,不许……不许……”
我转过头去,实在不忍心对视他那双随着讲述而渐渐苍茫的眼睛,同时也向他藏起了我流下的泪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没有了声音,仿佛一切的声音在耳边戛然而止,我多么想狠狠地掐自己一下,然后平静地告诉自己,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原本在那坐着的我被吓得站了起来:张地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任何的颜色,活脱一具尸体矗立在那里。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复告诉自己:
“这不是真的,这是我的幻觉,我的幻觉!张地……张地……张地!!!”
我连续叫了他三声,没有丝毫反应。吓得我拿起电话就准备打120:
“哥,我没事儿!我只是说出来,心里好受一点。走到今天,他们俩也快到极致了。我的大脑非常清晰,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否则我不敢想象,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再也无法掩饰我的泪水,两个大男人坐在那哭成了一片:
“听我说,兄弟!兄弟!听我说!”
我想用尽量大的声音把他从那个可怕的世界里呼唤回来: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有权利也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知道吗!你可以决定自己该怎么样地活着!”
“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孙晓雪辞职以后我不停地惩罚自己,感觉人世间的事情我真的毫无所知,但是现在我不跟自己较劲了。我感觉他们夫妻俩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给予了我精神上的生命!”
他抬起头,突然精神了许多,那一双苍茫的眼睛仿佛突然捕捉到了希望,我反而更害怕了:
“从今天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多了一对父母!”
“张地,哥理解你,真的理解你,好好跟父母学,这一声父母,你叫得值!
记住,一切都可以改变!”
我打了个车,把张地送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我的神智是恍惚的,不断回忆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坐在了电脑前,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复,再看看自己的手心早已经湿透了。我仿佛不认识张地了。理智同时又告诉我,这才是一个最最真实的张地。坎坷的成长夺走了他所有的自信与希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镇压着他,镇压着这个家庭,每一个人都被现实所操控着,这种操控无所谓愿意不愿意,只要每天太阳升起开始他们的生活,无数个社会小角落里的“张地们”、“张成建们”和“张天们”就只能选择彼此之间以这样的方式生存,除非某一天,他们的生命走向终结。张地使我看到了这个群体的生存状态,残疾所带给他们的绝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可怕的是对整个家庭的摧残。张地与众不同的是他意识到了这种扭曲,意识到了其中每一个人这种习惯性的挣扎。然而这种意识,又能改变什么呢?是孙晓雪的帮助使他真正看到了正常形态下生活,以及人与人之间正常形态下的交流,正是对这种形态的极其渴望才使得张地制造了这一场场误会。就好比一个原始社会的人穿越了时光隧道走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而言,其实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孙晓雪将这个人重新拉回到了今天。张地以他的思考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也和我们一样拥有如今这个时代的附着。妈妈是什么?是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们唯有在出生的那一刻是一无所有的,是母亲给予了我们第一身衣服,教我们说出了第一句话,将我们由一个细胞变成了一个人。所以当这个人的灵魂第一次回到了他的肉体所处的这个时代,叫孙晓雪一声母亲,好像不为过吧!
母亲,这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至高无上的称谓。她赋予了我们所有。在多数人看来,张地是极其荒诞的,因为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走进这个人的内心;无法在这个连虐待动物都会在网上被“人肉”的时代里去理解他所经历的成长。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有着独立思维能力的自然人需要在自己的家中时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担心;会在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说话聊天的过程中随时可能会因为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而招来“伤身之祸”。这种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生活时刻伴随着他的成长。孙晓雪在帮助他的那一刻,只是想告诉他“你别摔着!”而在张地看来,却告诉了他作为一个人所得到的最起码的尊重。如果这个人没有能力走出那个家庭,没有遇到孙晓雪,他将永远也看不到人与人正常形态下的交流,他的生命势必会以一副肉体最为简单的形式存在着。也就是说,他将永远只是一台会呼吸的机器而已!
从那天起,我决定要记录下张地的故事,记录下这个家庭,也开始试图记录下他的这位善良的“母亲”。我曾经多次去他的家里,聆听他成长的故事,因为我觉得在如今这个时代,每一个人,无论他健全还是残缺,谁都有权利生存,更有权利去生活。拥有生命,其实只是生存,拥有了灵魂,方能叫做生活!已过25岁的张地,内心却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我想告诉他的是,当一切从零开始,不要忘记赐予你新生的母亲,如果丢掉了这个起点,他就必然只是这个时代所幻化出来的一个躯壳而已。就让我用手中的笔,替张地,叫一声妈妈!
25岁,张地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在人生零的起点上,把他引向新生的,必定是——他的妈妈!一个起点,一声妈妈,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