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字伯玉,四川射洪人。他少年时轻狂爱动武,常打抱不平,后来犯了事,才开始潜心学习。他博览群书,特别擅长写文章,思想多受佛老影响,诗文中充满了玄思幽理;又和唐初的所有的文艺青年一样,满腔报国大志,写出了“拔剑起蒿莱”这样的豪句。虽有“一毁铜琴而名动京华,一唱幽州台而万古皆惊”的韵事,但陈子昂家世豪富而前程坎坷,才华满身却终身无用武之地。
其人棱角分明,傲骨铮铮,不落流俗,不媚当权,言天下之不敢言,多为权臣所疾。在政治上颇有良谋,王夫之在其《读通鉴论》中评述道:“陈子昂以诗名于唐,非但文士之选也,使得明君以尽其才,驾马周而颉颃姚崇,以为大臣可矣”。生平事迹见诸《旧唐书》卷一九0、《新唐书》卷一0七。
在诗文上,陈子昂主张汉魏风骨,提倡风雅比兴,其诗风高昂清峻,雄浑苍凉,语言深沉质朴,寓意深远,多有道心禅风。对盛唐诗坛影响极大,韩愈称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这是唐代诗人的公论,他的《感遇诗》直接启发了张九龄《感遇》和李白《古风》的创作,李白更继承他以复古为革新的理论基础,完成了唐诗革新的历史任务,一扫唐初诗风的南朝余弊。代表作有《感遇》诗38首、《登幽州台歌》等,旨在抨击时弊,抒写情怀。有《陈拾遗集》传世。
子昂一生对道家思想情有独钟。“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语出《答洛阳主人》,可作为对子昂平生的思想总括。道家思想多有隐逸之情,子昂最大的梦想也是如一闲云野鹤般,逐幽山林里,寻道天人间。在他的诗中,多的是赤精子、广成子(道教仙人),多的是道问玄虚。录诗文如下:
感遇(其五)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
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此诗大意是说,市井之人自爱其聪明巧智,而对于天地大道却如孩童一般蒙昧无知。互相夺利争物,攀比财货之多寡贵贱,却不知道自己身家性命的归属何在。唯有玄真子,于浆酒玉壶之中淡然看待世事。恍惚之间忘记了天地之分而独立于三界之外,随缘乘化以至于无穷(的时间和空间,乃至道家所追求的人生理想)。
感遇(其六)
吾观龙变化,乃知至阳精。
石林何冥密,幽洞无留行。
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
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
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
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
此诗大意为:我观察那龙的变化多端,才知道至阳之精华所在(《易经》中,以龙代阳精)。能在无比冥密的石林中自由穿行,能在无法万物无法涉足的洞中无障碍地进出。想来古人的成仙之道,必定与元气(道家中天地之本,对应前文之龙、阳精)的变化密切相连。对玄道的感知无法通过象数卜算来达到,谁有能够推算它的深奥高远呢?世人往往被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束缚,对世界的认识局限于浅薄的感官经验,反而对能够达到真理的道家经典付之一笑,如同酣醉之人一般。如此这般,又怎能采得了昆仑山上的仙树的英华,悟得大道呢?
感遇(其八)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精魄相交会,天壤以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
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业定何成。
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此诗大意为:我看那昆仑山的造化,日月都落在它的洞中。阴阳两种精魄相互交会,于是天地得以产生。仲尼推重太极,老聃以无为贵。西方的释迦牟尼,却将无明(佛教概念,请自行百度)作为天地之间的要义。空相和色相都归于空寂,因缘与业报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不同的名教(儒道释)吵扰不休,而人的生命依然在不停地开始又结束。
陈子昂的道家情怀在上述三首感遇诗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子昂写感遇诗时,正是他人生中最不逢意的阶段,在这段光阴里,恐怕也唯有仙人道友昆仑台能够给他些许慰藉了。从这些诗歌里,我们能够体会到陈子昂对人生宇宙的独特感悟,极富哲思。这一点,倘若放到当代,想必也当是一代中国哲学大家,一位哲学诗人。但是,我们也需要注意到的是,这些诗句体现了陈子昂一种独特的精神特质,常有出世之意,藐视世俗,颇具魏晋玄风。
二、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子昂虽热衷于道家思想,但同时兼具的还有儒家仁士的济世之心。自少年时代起,子昂便心怀高昂的政治热情。“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句语出《感遇》诗第卅五.有感于时事之艰辛而志在以身报国,“拔剑起蒿莱”句中“蒿莱”实乃一语双关,一则说其出身平民远地,二则用典阮籍《咏怀八十二首(第三十一)》中的“圣人处蒿莱”句,亦足见子昂意气报负之高远。
至于“拔剑”就得不说一下陈子昂的家世家风了。陈子昂出身于一个豪族地主之家,其祖辈时代读书,其祖父陈辩年少的时候学习儒学,又有豪侠之气,闻名州县;其父陈元敬也是性格慷慨,颇具才学,酷爱黄老仙道,陈子昂说他“玄图天象,无所不达”,这样的家庭环境对陈子昂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子昂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宁做百夫长,不做一书生”,以至于“驰侠使气,至年十七、八未知书”。由于社会动乱,陈子昂家素有隐居避世的传统。然而唐初刚健有为的形势,让陈元敬这样的隐士也萌发了天下之志,于是十八岁的陈子昂走入书斋,发奋读书,慨然立志。在当时所有的诗歌之中,陈子昂最爱陶渊明的诗,因为他骨子里流淌着一种对自由的渴望。
三、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在闭门谢客地苦读了两三年后,陈子昂便已遍观百家,四书五经烂熟于胸。做好准备之后的他,信心满满,于是告别巴山巫峡开始了游学京师的人生历程。在他历经艰辛出川,进入楚地之后,他欣然写下了《度荆门望楚》。
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才华横溢、抱负远大的陈子昂一路看到了无数的新奇事物,他对人生充满了希望,他感到自己的梦想就要得到实现,一路高歌欢愉,如同一个“狂歌客”。
然而前路漫漫,谁得预料?陈子昂考科举两次落第不中。他感到困惑潦倒起来,自己虽一身才华却无人赏识,市面上尽是些莺莺燕燕,不甘平庸寂寞的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惊世之举。适一人卖胡琴,索价百万,豪贵围观,莫敢问津,陈子昂挤进人群,出千缗(古代一种计量单位)买之。并于次日在长安宣阳里宴会豪贵,捧琴感叹:“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说完,他就把琴砸碎,然后遍发诗文给与会者。时任京兆司功的王适读后,惊叹曰:“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一时京师斐然瞩目。
此时的“狂歌客”陈子昂才算真正地“入楚来”了,他第三次考科举也终于进士及第,一日遍观长安花,风华洋溢。但是仕途中的陈子昂就一定会顺利吗?他的豪侠性格真的能够迎合得了统治整个大唐的武氏集团吗?
四、 事亲恨未立,从宦此中州
进士及第的陈子昂当上了校书郎,官职不高,但是常有“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之举。在朝中的他屡次直言进谏,“言天下所不敢言”,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也招来不少怨恨的目光。武则天对陈子昂也是又爱又恨,爱他才华一身,耿直能谏;恨他锋芒毕露,不揣人主意,屡次违自己的意。关于陈子昂的为臣之道,可于下诗一见:
送魏兵曹使巂州得登字
阳山淫雾雨,之子慎攀登。
羌笮多珍宝,人言有爱憎。
欲酬明主惠,当尽使臣能。
勿以王阳道,迢递畏崚嶒。
这首诗是他对朋友的劝勉,却更是对他自己从政之道的精炼概括。从首句“阳山淫雾雨,之子慎攀登”便可看出,陈子昂是深知官场情势的,也知道“人言有爱憎”,但他的忠君报国之心,他耿烈刚健的性格让他不得不“尽使臣能”,不为升官发财而委曲求全,随声附和,趋炎附势,“迢递畏崚嶒”。这一点,在他的《感遇(第十九)》中已有显现:“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而他的人生理想也正是“达兼济天下,穷独善其时”。
五、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
在宦仕生涯中,陈子昂如同屈原一样,抱有极强的对“明主”的渴望。屈原以香花幽草喻自己的德行才华,以美人金乌意指明君。陈子昂也多借花草琼琚抒发自己的情感。下录诗二首
魏氏园林人赋一物得秋亭萱草
昔时幽径里,荣耀杂春丛。
今来玉墀上,销歇畏秋风。
细叶犹含绿,鲜花未吐红。
忘忧谁见赏,空此北堂中。
在此诗中,陈子昂借咏萱草,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无人来问的无奈。大意为:萱草啊萱草,从前你还在那幽僻的小路边时,夹杂在众多的春草里生长得多么茂盛美丽。如今来到了这高台玉墀之上,却消沉萎缩,时刻担忧着秋风来袭。虽然你姿态依然美丽,细细的叶子含着淡淡绿意,花苞羞答答地没有吐出芳蕊,甚是可爱。但是又有谁会忘记忧愁来欣赏你的美好呢?只不过被空空放置在这北堂里当个摆设罢了。
春台引 (节选)
感阳春兮生碧草之油油。
怀宇宙以伤远,登高台而写忧。
迟美人兮不见,恐青岁之遂遒。
从毕公以酣饮,寄林塘而一留。
采芳荪于北渚,忆桂树于南州。
何云木之美丽,而池馆之崇幽。
这篇《春台引》是典型的楚辞写法,“美人”、“芳荪”等都是屈原辞中常有意象,似有仿屈原而抒胸臆之意。此诗不作过多赏析,了解诗人的意思即可。但是此诗乃是节选,故而此处仅写节选中的意味,暂略全文意味。
然而,陈子昂“历抵群公”、直言敢谏的个性让他与当朝权贵疏离开来。无法迎合当朝的心意,也不招大臣们的待见,他感到为官之道的困难与艰辛。受宠失宠,不过须臾之间,所谓“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是陈子昂并没有遭遇多大祸患,“虽厉,无咎也”。王夫之的评论说,陈子昂在朝中如此尖锐而得以全身的原因,乃在于大唐之“诗文未坠”,“固有以服其心而夺其魄者也“。但是,陈子昂的仕途并没有就这样走下去,当朝权贵虽能忍他,但还是不喜欢见到他,于是便有了陈子昂到北塞的两度军旅生涯。
六、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关于陈子昂的两度从军生涯,算是他诗歌生涯中除《感遇》诗外的重头戏了。陈子昂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远赴北塞的,虽然他自幼习武,也“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但是他感受到更多的则是权贵们的排挤,“东山宿昔意,北征非我心。孤负平生愿,感涕下沾襟。”离乡在诗人们心中是一种永恒的愁情,去国对于一个心怀远大政治抱负的诗人而言,则更是一种莫大的打击。用他在《宿空舲峡青树村浦》中的诗句来说就是:“委别高堂爱,窥觎明主恩。今成转蓬去,叹息复何言。”这种落寞与失望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家乡父老的期望,自己的理想抱负,似乎都突然跌入了谷底。在北国边塞,陈子昂写了大量诗歌,笔者且按“去国之愁-慷慨军志-才华不展”这个思路做一个梳理。录诗如下
居延海树闻莺同作
边地无芳树,莺声忽听新。
间关如有意,愁绝若怀人。
明妃失汉宠,蔡女没胡尘。
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
这首诗是诗人在居延海边关戍守时写下的,表达了诗人的去国之悲、生不逢意之苦与浓浓思乡之情。全诗大意如下:这北地边关并没有什么佳木良枝啊,为什么我却听到了阵阵莺啼声?“间关”(拟声词)的叫声像是在述说着什么似的,声音如此悲愁仿佛是在怀念什么人。哦,我知道了,它一定是在怀念那远离了汉宫的王昭君和身世沦没于这漫漫胡沙中的蔡文姬!伴着这凄婉的莺鸣,我坐思良久,几欲落泪,更何况想起那遥远故乡的温暖阳春。在本诗中,诗人借王昭君和蔡文姬的典故表达了自己的沉重心境,似乎预料到自己仕途就将如此中断,隐约有一种悲戚之感。
当然,此时还有其他的一些诗歌也可以将他的所思所想表露出来,而陈子昂也并没有放弃对回到帝都的希望,如“此时边朔寒,登陇思君子。东顾望汉京,南山云雾里”便是一例,他还是渴望着重获当朝的青睐,但是现实却摆在眼前。既来之,则安之,“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他开始收拾好心情,再度壮志满怀,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军旅之中。
七、君为幕中士,畴昔好言兵
子昂在军旅时,多有良谋,而颇具铁血报国之志。垂拱二年(686),曾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万岁通天元年(696),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又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使他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获得较为深刻的认识。当时的北部边疆形势,“汉军追北地,胡骑走南庭”,然而在陈子昂看来造成这一严峻边关问题的原因,乃在于“汉家失中策”,他不满于当朝的边疆政策,亟亟希望能够有所作为。在他送朋友魏大从军时,他写下这样的诗句:
送魏大从军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
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
陈子昂渴望着建功立业,有所建树,“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一句,是对朋友的劝勉,也是对自己的鞭策,更饱含他对大唐戍北官兵的激励。然而陈子昂对战功的态度依旧如同他入仕的态度一样:“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特录诗如下:
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
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此诗首两句写时令,“金天”“白露”,一个“肃杀”,一个“专征”,将北国初秋之凛冽写得生动。三四句述当朝在军事用兵上的政策,实际上是劝谏,因为当朝的军政恰恰未如此诗所述。五六句以“海气”、“边风”隐喻南北边患。最后两句乃是用典,三国时曹操北征乌桓,田畴献计出卢龙塞,曹操凭此得以大破乌桓。后来曹操论功欲封赏田畴,田畴不纳,说:不敢因为卖了卢龙塞,以得取封赏。“麟阁”乃麒麟阁,唐朝时将功勋卓著者留名其上。“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句虽借典抒志,稍有委婉,但大不乏戚继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高远。
然而,诗人的心志再次遭到了打击,他的计策和方略均遭当权摒弃,不得重用:“空怀老臣策,未获赵军租”。因为文人出身的他被武攸宜等武将排挤,遭遇冷视的他唯有大声疾呼:“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从古到今,文人投笔从戎的不在少数,而武人们总觉得这帮酸溜溜还爱说反话的穷秀才只会纸上谈兵,战场都没上过恐怕连刀都拔不出鞘,但事实证明,历史上很多的名将都是文人出身。
看到边关人民生活的疾苦,他痛心地写道: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古往今来的军旅诗人们,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写了不少,但是对于战争的残酷、百姓的生活的困苦有感悟、有同情心的又有几个?登山望远,凭楼怀古,唯有天地悠悠。
“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政治上被排挤,军旅生涯又郁郁不得志,陈子昂已不再如少年时那般豪情壮志、信心满满了,他开始怀念自己的初衷,开始思念家乡,深感愧对父亲的期望而又懊悔未能亲前尽孝。
八、铭鼎功未立,山林事亦微
政治上郁郁不得志、历尽坎坷的他, 不由得如陶渊明一样,怀念起了少年时的风华岁月,开始想起自己的初衷:白云之志,赤松之游。正如陶渊明的诗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子昂憾叹写道:
诸君推管乐,之子慕巢夷。
奈何苍生望,卒为黄绶欺。
遥想曾经“传道寻仙友,青囊卖卜来”的云鹤淡荡,是多么的快然惬意。今日已不复昨日之光景,今日空留昨日之憾恨!壮志难酬,英雄气短,生不逢意,教人如何不怆然!重返山林已晚矣,我心已为凡尘所执矣!纵有“忘机人”可作伴,可这“尘忧”如何能整(多谢忘机人,尘忧未能整《酬晖上人秋夜山亭有赠 》)?
九、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
子昂诗中透露出思乡之情的并不多,但是每有抒思乡之情的诗句,都让人感觉无比沉重。不是“鲈鱼堪烩”流于舌尖的思乡之情,不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轻淡,更没有“佳人倚红楼”的痴怨,陈子昂的思想之情来得沉重,来得浓烈,来得冷峻,来得复杂。他的思乡之情带着远大抱负,带着壮志未酬;带着“功名未立不还家”,带着“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北国南望,帝都西凭,巫山云密,蜀道坎坷。
感遇(其廿七)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
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
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这是陈子昂唯一一首以抒发思乡之情为主题的诗,其用词依然如其人一样,高峻,风骨峥嵘,苍劲有力。别人思乡是婉然、戚戚,他不一样,来得爽快,是“浩然”之思。感情如此浓烈,沉郁,甚至有些许激昂。三四句之“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让我不禁想起了余光中的《望大陆》: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与陈子昂的诗风何其相似!
而下面这首诗则更能突出陈子昂思乡之情的特殊了:
感遇(其卅二节选)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
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此诗乃是节选,如前文所写,子昂的思乡之诗很少,要洞悉其情感复杂的思想之情,我们不得不把他的诗提取一下。写此诗时,子昂身在边关,渴望着建功立业,离家万里,在军中屡屡不得志,自然要有所抒发的。此诗起首两句“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离家数千里,这悠悠的哪里是辽水!从诗人的情感和意象入诗的角度来看,分明是诗人的思乡之情如悠悠辽水啊。“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此句写诗人的国愁,也彰显了诗人为国平虏、一雪国耻的壮怀。“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这一句的意思就比较复杂了:历经百战,赫赫战功仍未得应有的爵位,这一层是讽刺当朝轻视武官,不恤将士,“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题祀山烽树赠乔十二侍御》);奋力作战,白发苍苍矣,却还没有封上侯爵,有何光景回乡呢?陈子昂出川乃是心怀天下之志,厚寄父亲所望,然而屡遭坎坷,志向难达,父愿难遂!纵有豪情如天,总难堪壮志难酬、故园之情。
“阳彩皆阴翳,亲友尽睽违。登山望不见,涕泣久涟洏······马上骄豪子,驱逐正蚩蚩。蜀山与楚水,携手在何时?”这就是陈子昂的思乡之情,没有儿女情长,只有英雄气短;哭则“涕泣久涟洏”,“涕落沾衣裳”,不转弯抹角先来一堆令人觉得凄凉忧伤的意象博取同情,直来直去,不扭捏。只写给自己,哪管他人是怜是哂,那不够豪气!他有的是大丈夫胸襟,思乡也思志向,事业心非常强,如果有所牵绊,那就是自己的理想了和抱负了。
十、还因北山径,归守东陂田
“还因北山径,归守东陂田”一句本是陈子昂二次落第后给朋友写下的答别诗,这里用作写陈子昂因父病还家直到受诬下狱惨死这段时光的小标题。陈子昂随武攸宜大军东征之后,因父亲老病垂危,于是辞官回乡,后被县令段简陷害,冤死狱中,年仅四十二岁。
子昂辞官后,虽然颇失意,但还是有欣喜的一点成分:他终于可以回到家乡,和道友们一起浪迹山川,悠然寻仙问道了。如他在《赠别冀侍御崔司议》中所写:有道君匡国,无闷余在林。白云峨眉上,岁晚来相寻。特录诗二首,以见此时子昂心境:
江上暂别萧四刘三旋欣接遇
昨夜沧江别,言乖天汉游。
宁期此相遇,尚接武陵洲。
结绶还逢育,衔杯且对刘。
波潭一弥弥,临望几悠悠。
山水丹青杂,烟云紫翠浮。
终愧神仙友,来接野人舟。
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最有味道的,“终愧神仙友,来接野人舟”。何谓“野人”?自由超脱,行踪不定,浪迹天涯之人。诗人自嘲为“野人”,是对朋友间戏谑的说话。“愧”字既是为朋友久等而抱歉,又带着十足的愉悦感,一圈游走归来,有挚友来接,不亦人生乐事乎?
下诗则更能展现出诗人这段时光里的悠闲自得了:
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
寂寥守寒巷,幽独卧空林。
松竹生虚白,阶庭横古今。
郁蒸炎夏晚,栋宇閟清阴。
轩窗交紫霭,檐户对苍岑。
凤蕴仙人箓,鸾歌素女琴。
忘机委人代,闭牖察天心。
蛱蝶怜红药,蜻蜓爱碧浔。
坐观万象化,方见百年侵。
扰扰将何息,青青长苦吟。
愿随白云驾,龙鹤相招寻。
这首诗我们就不从诗的内容句子来谈诗人的情感际遇了,咱们从诗的题目看。诗题为: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长达二十四个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诗题。这个试题其实是由六个四字短语组成的,分别为: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南山家园”交代了地点;“林木交映”把美景脱然跃出;“盛夏五月”交代时间;“幽然清凉”不但是写盛夏难得的清凉,更是诗人心情的清凉愉悦,盛夏暑热中难得清凉是真,子昂难得离去官场纷扰归家清凉也是真。“独坐思远”交待了诗人在干嘛,需要知道的是,这个“远”可远得不一般,他思的是玄,是宇宙人生的大道,这“远”上可通天,下即黄泉,通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而这正是诗人生平所爱!“率成十韵”本来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率”字却是全题中将诗人此诗情感直接表达出来的一字。让我们想象,在自己家中,伴着良辰美景,悠闲自得得想自己所欲想,思自己所爱思,兴致方至,便落笔可成十韵诗歌,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然而,不幸的是,陈子昂的快乐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父亲的去世,给陈子昂以莫大的打击,可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陈子昂老家所在的射洪县县令段简是个小人,他听说陈家钱财富足,就心生歹意,图谋勒索。陈子昂家人给县令送去了20万缗,尚不能满足段简的胃口,于是将陈子昂打入南监。
据说,陈子昂在狱中曾经自己给自己卜过一卦,卦相大凶,陈子昂惊曰:“天命不佑,吾殆死乎!”不久,他果然死在狱中,时年42岁。当然,他下狱的原因另有他说:武三思对陈子昂不满,于是趁他辞官回家,命令当地县令迫害他致死。不论陈子昂下狱的原因到底怎样,我都认为这与他在朝中的所作所为是分不开的,他性格太刚正,孤高,得罪的人太多。
下面这首诗只知写作时间是子昂辞官之后所作,根据内容笔者揣测此诗应该是他下狱后留下的:
感遇(其卅一)
朅来豪游子,势利祸之门。
如何兰膏叹,感激自生冤。
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
云渊既已失,罗网与谁论。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
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此诗大意为:来来去去的豪门游子,怎么想得到权势和富贵都是通往祸患的大门。仁人志士的身世为何如此不幸?我不禁感慨自己的冤屈!明智的人会避免从众而丧失自我,即使将遭到一时的抛弃与不幸,然而大道犹存!唉,我多么留恋往日徘徊于其间的山林云渊啊,可我已丧失自由,在这罗网囚牢之中又能和谁谈幽说玄?箕山自有高尚的节操,湘水自有其清澈的源泉!唯有对着这白鸥(此处白鸥乃是用典于“鸥鹭忘机”),我才能够坦开心扉吐露衷肠!
子昂就这样怀着满腔的怨愤悲苦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自己曾经的抱负、理想,“兼济天下”的豪情,最后却连“独善其时”的希望都破灭了。但是子昂不朽,清风依旧,他短暂的一生为后世开启了大唐的诗之盛世!
十一、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到这里,我们终于和着子昂的诗歌简单说完了陈子昂的一生,而能够真正走进他的诗文里了。他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颗明珠,照耀着整个大唐的诗坛。初唐的诗歌,仍然逗留于南朝以来的宫体诗之间,沿袭六朝余习,风格绮靡纤弱,并没有多大突破。张若虚代表着宫体诗的最高成就,初唐四杰也不过小打小闹,影响并不大。而陈子昂则异军突起,针对初唐的浮艳诗风,力主恢复汉魏风骨,反对齐、梁以来的形式主义文风,旨在彻底扭转诗风。他的诗歌以其进步、充实的思想内容,质朴、刚健的语言风格,标志着初唐诗风的转变。《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这篇文章对于研究陈子昂关于诗歌的思想而言尤为重要,下面就通过《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来了解一下陈子昂关于诗歌创作的思考吧。
《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解君云:“张茂先、何敬祖,东方生与其比肩。”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作《修竹诗》一首,当有知音以传示之。
这篇文章是陈子昂对东方虬《咏孤桐篇》的评论,也是他对诗歌创作的思考与总结。文章高屋建瓴,一上来就是“文章道弊五百年”,做文章的道理已经败坏了大约五百年了。文章之道究竟是什么?在陈子昂看来,那就是“汉魏风骨”。诗文要反映和揭露社会现实,具有充实的内容和悲凉慷慨、刚健清新的风格骨力。但是,“汉魏风骨”从晋宋以来没有被继承下来,这从存留下来的诗文中可以得到证明。陈子昂在闲暇时曾经阅读齐、粱时期的诗歌,看到的只是华丽的辞藻,而缺少深微的情志寄托,缺少诗人真实情感的抒发。陈子昂以汉魏诗歌为正宗,痛责六朝特别是齐梁诗“逶迤颓靡,风雅不作”的浮靡文风,感叹“风骨”和“兴寄”的失落。在陈子昂看来,文章必合事而作,诗歌应合情感而发。
令陈子昂惊喜的是,他在东方虬的《咏孤桐篇》中看到了汉魏诗歌的“风骨”与“兴寄”的复归。陈子昂感叹东方虬的《咏孤桐篇》为“雅制”,盛赞该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可见,该文就是陈子昂心目中的“风雅”之作,既要求诗歌有“骨气”,有寄托,注重社会矛盾,反映社会现实,又注重诗歌的形式美,音韵高低抑扬,铿锵谐和,形象生动传神,辞采明朗,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象钟磬之声宏亮有力,传之久远。陈子昂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遂挥毫创作了《修竹诗》一首寄赠给东方虬,希望能与同道知音交流。
在这篇诗序里,陈子昂第一次将汉魏风骨与风雅兴寄联系起来,复归风雅的目的不只是美刺比兴,而是要追踪多悲凉、慷慨之气的建安风骨,寄托济世的功业理想和人生意气,这与片面追求藻饰的齐梁诗风彻底划清了界限。其次,他提出了一种“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的诗美理想,要求将壮大昂扬的情思与声律和词采的美结合起来,创造健康而瑰丽的文学。陈子昂的诗歌创作和理论主张,既扫荡了六朝到初唐艳丽纤弱的形式主义的诗风,也为唐代诗歌的健康发展指明了方向,对于唐诗的变革具有关键性的意义。
看完了序文,或许大家还是对陈子昂的诗歌理论没有一个具体的把握。下面我且通过对《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做一个简单的解析以求让大家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
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
龙种生南岳,孤翠郁亭亭。
峰岭上崇崒,烟雨下微冥。
夜闻鼯鼠叫,昼聒泉壑声。
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泠。
哀响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这十句写修竹的生长环境和生长状态。
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
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
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
这八句写修竹经过岁寒却依然保持青葱,虽然不像春天的草木那样繁茂,但是却不会像春天里的草木那样会凋败。
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
遂偶云和瑟,张乐奏天庭。
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愿事仙灵。
驱驰翠虬驾,伊郁紫鸾笙。
结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
这十二句写修竹可制作为优良的乐器,弹奏音乐直达天庭。意在说竹子志向高远,不落流俗。
携手登白日,远游戏赤城。
低昂玄鹤舞,断续彩云生。
永随众仙逝,三山游玉京。
这六句是结尾,写修竹最后的归宿——成为仙人之器。
由于这首诗比较长,我就简要的从结构、文法以及思想表达三个方面来简析了。结构如前文所述,已基本清晰了。文法上,此诗自然是典型的运用了“兴寄”,何谓“兴”?写诗有三种基本表现手法:赋、比、兴。最初源自《诗经》,但历代诗歌都不出其框。 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者也,也就是叙述;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就是比喻,比方 ;兴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何谓“寄”?就是说要在吟咏之物中寄以诗人的情感、意趣或者哲理等等。“兴寄”,说穿了,就是借物抒情,寓情、理于对事物的叙述中。从这首《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正是以竹起兴,寄情于竹,从而以竹喻人,借竹抒志。当然,这首诗不止用了“兴寄”,诗人还用了“赋”和“比”,“比”的成分较轻,而“赋”的成分就很大了,诗人把一笼修竹吟咏了这么长的篇幅,可见其“赋”的功力也是相当之深厚的!
至于“风骨”,便是诗歌所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和抒发的思想感情了,必须得是满满的“正能量”。这篇《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就十分到位,处处表现一种高洁的情操和意趣,反映的是一种积极刚健的人生态度,修竹的优良品质便是人应有的品质,也是诗歌所应有的品质了。
十二、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
写到这里,关于陈子昂其诗其人,脉络已经足够清晰了,“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是我结束此文的最后一个小标题。
阅尽子昂的一生,我不禁感慨万千。人生艰难,前路漫漫,谁人能够一帆风顺,一片坦途?年少的理想、高远的抱负,满身的才华和平生所挚爱,谁人能够从一而终,不负初心?际遇坎坷,即使深知原因何在也绝不因世俗磨去棱角;重重阻隔,倘使永不逢意,也不随波逐流、亦步亦趋。岁月沧桑,白云苍狗,虽两鬓斑白依旧如当年保持着锐气,或隐逸之情,需要一份心境,一份笃定。世事可变,容颜可老,我心永恒。富贵繁华,名利权势,转眼浮云,不过手中流沙,终究随风飘远。子昂有一颗道心。
赏析的最后两首子昂诗乃是他的《感遇三十八首(其二)》和《登幽州台歌》
感遇三十八首(其二)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向日晚,弱弱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这首五言诗咏香兰杜若。香兰杜若皆为草本植物,姿态优美,气味芳香。而兰若之美,非独在花,更在于花叶掩映,枝茎交合。本诗开首一句点出所咏之兰若乃是春夏之兰若,写兰若枝叶之美,叠用“芊蔚”和“青青”两个同义词,更显出花叶之茂盛姣好。中间贯一“何”字,充满了赞美和羡慕之情。三四句正面写花色,用“朱”、“紫”二字浓重地加以描绘,并着一“冒”字,将“朱蕤”和“紫茎”连为一体。“幽独空林色”句一则写出兰若超凡脱俗之美丽,二则含有孤芳自赏之怜惜。“迟迟向日晚,弱弱秋风生”两句写季节变化,夏去秋来。“迟迟”二字写出季节的逐渐变化之特点,“弱弱”形容秋风乍起、寒而不冽,十分传神。最后两句写兰若之凋零,借以悲叹诗人自己年华流逝、理想破灭的感慨。
写香兰杜若的,写花的诗歌有很多,除了《幽兰操》我不知道有能够与这首比肩的。这首咏物,落笔如此自然,感情流露如此真挚,仿佛一切特殊意味都没有参杂,而一切意味都融入在里面。意韵仿佛就在兰若柔叶的舒展间轻轻流出,没有半点修饰而如此华丽雅致。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关于这首《登幽州台歌》,它是千古一唱。按照我的本意,全文这么长的篇幅其实都是在为品味这首诗作铺垫。这首诗的味道太浓,太重,太震撼人心。里面有无穷的宇宙人生,有无尽的辛酸悲苦,有无数仁人志士的壮志未酬、生不逢意!人们大都知晓陈子昂的这篇诗,也大都能够吟咏,但是对陈子昂其人却知之甚少,既然对其人都不懂,又何谈懂这首诗呢?子昂发愤读书的原因乃是欲求政治上有所作为,当逢明主,匡扶社稷。所谓圣人逢盛世而出,乱世则隐,但当陈子昂满怀希望出仕时,却宦海沉浮,坎坷飘零。登上幽州台的他满腔愤懑,恨不逢明主,才不得其用,于是慨然感叹:追思往古,我哪里去找求贤若渴的往圣先王!展望未来,我怎么等得到那识才的旷世明君!每当想到这天地的广阔无边与永恒不息,我就不由得心神悲怆而涕下沾襟!本诗前两句俯仰古今,显出一种绵长的时间感;后两句写天地悠悠,空间无比阔大。在无限的时间与空间背景中,念这首诗,我们能够深刻地体会到一种苍凉悲壮之感。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幅茫茫广阔的北方原野的图景,而在这个图景面前,兀立着一位胸怀大志却因报国无门而孤独悲伤的诗人形象,因而深深为之激动。
不禁想到《诗经·国风·王风·黍离》中的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一直认为,子昂很可能用了这里的典,但叹惋天地悠悠,道家思想也能够达得到。从前很容易将这几句《黍离》和《登幽州台歌》混到一起,后来发现对《黍离》理解得并不太对,对《登幽州台歌》的理解也不太对。而现在觉得,这两首诗搭在一起,刚刚好,恰得其味。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此何人哉,射洪陈子昂也!
最后,记诗一首以表对陈子昂其人其诗的怀念:
白玉莫悲荆国人,丹青不见荆国亡。
峨眉赤松今犹在,仙人仙道两茫茫。
伯玉亡琴生高义,合著黄金铸子昂。
白云剑心真铮骨,至今余音仍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