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向定乾。 本报记者 申东昕摄
大熊猫吃剩下的竹子是追踪它们的重要依据。本报记者 申东昕摄
工作人员与大熊猫的一次偶遇。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本报记者 申东昕
7月18日早晨,汉中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长青保护区)。向定乾躬身行走在竹林里,寻找野生大熊猫的踪迹。
沿着大熊猫穿行出来的兽道,他一眼就看到了路上一截新鲜的竹竿,上面有着清晰的牙印。循着痕迹扒开浓密的草丛,他一下便找到了隐藏在草丛下的大熊猫粪便。“还能闻到竹子的味道,从含水量来看,这只大熊猫才离开这里没多久。”向定乾说,从粪便可以看出,这只大熊猫很年轻,并且身体健康。
齿痕、脚印、粪便……这些细微甚至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都是野生大熊猫保护中的重要元素,隐藏着包括DNA在内的一系列生物密码。向定乾就是一个“解码者”。作为长青保护区的野外巡护监测员,他追寻着大熊猫的足迹,在深山中行走了整整32年。
从“熊猫小子”到“熊猫爸爸”
最开始从事大熊猫保护工作时,向定乾才19岁,从那时起他与大熊猫结下不解之缘。那时候,他被人称作“熊猫小子”。从教授助手到长青保护区的首批职工,他成了一名野外巡护、监测及研究工作专家,成了同事口中的“熊猫爸爸”。
虽然他与秦岭有缘分,但在野外观测和保护大熊猫可不能靠缘分。要达到和平相处,对于人和动物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磨合。人害怕野生大熊猫的身躯和力道,野生大熊猫也很怕人,偶然撞到一只,也只能远远地看到它的白屁股,很快,它在竹林里一闪就没影了。
“有的巡山员干一辈子都碰不到几次大熊猫。”向定乾说,但被人救助过的大熊猫,就会变得亲近人类。
“虎子”就是这样一只特别的大熊猫。1989年7月,向定乾和同事们在山林里目睹了大熊猫“娇娇”生下“虎子”的全过程。在后来的近20年,向定乾成了唯一可以和大熊猫“虎子”近距离接触的人。熟悉野生大熊猫活动踪迹和习性的向定乾,在巡护中时常能和“虎子”相遇。
由于经常被向定乾亲昵地叫来叫去,久而久之,“虎子”也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只要向定乾一喊它的名字,它就会高兴地跑过来腻乎。要是它正忙着吃竹子,也会大声朝向定乾哼一声作为回答。两岁的时候,“虎子”离开妈妈独立生活。这一点一滴,向定乾都写在自己的林区日记里。
向定乾和“虎子”之间多年的相处形成了默契。一天清晨,他沿着已经被雪填平的沟谷慢慢深入,突然听到从河对面的竹林里传来一声断竹的巨响。他拿出取景器观察,确定那只小半耳鼻子带豁口的熊猫正是“虎子”。向定乾隔着河轻声地叫它的名字。“虎子停止了取食,慢慢地转过头朝我的方向看着,忽然轻轻地发出咩咩的叫声向我打招呼。”他说。
野外觅踪,见“功夫熊猫”
常年在野外行走,踏的是无人走过的兽径,胸有成竹的老手可以在50米外嗅到危险的味道,但对初入山林的人而言,大到食肉猛兽和大型食草动物,小到水蛭和马蜂,甚至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都可能成为观察统计大熊猫时的“致命因素”。
就连大熊猫本身,也能成为大熊猫保护者的危险来源:与安逸的圈养大熊猫相比,野生大熊猫仿佛是另外一个物种,身上具有熊科动物特有的凶猛和力量。野生大熊猫每年三四月为争夺交配权而战斗时,高大的冷杉树下,公大熊猫们一边发出嘶吠,一边追打搏斗,这时的它们一改平时羞怯的性格,完全不介意是否有科研人员在旁边观察。
“在野外,最重要的就是沉稳。”向定乾这样总结,每种野生动物都有自己的安全距离,新手第一次探路,容易莽撞,最容易出事。
向定乾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技能——他观察力敏锐,能从树丛倒伏的方向和抓痕判断兽类的体形和前进方向;他嗅觉灵敏,能在几十米外闻到大型动物的气息;他准备充足,身上永远背着充足的食物、水、蛇药;他能在山里判断方向、时间,以及紧急避险……
但即使拥有高超的野外求生技巧,受伤和意外都是难免的,向定乾的两条腿上就有蚂蟥叮咬的痕迹。
向定乾并不喜欢描述自己工作环境的艰苦,对他而言,那就是日常生活。但跟着他走了一趟后,记者对这种生活有了一定的了解。夏季,秦岭深处的潮湿像是能拧出水来,为了研究大熊猫的作息和生活习性,向定乾最长一次在野外住了20多天。露宿一夜,早上起来衣服就开始滴水,洗好的衣服10天左右才能干,抓起来闻一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保护野生大熊猫和人工圈养大熊猫积累一手资料。这份工作很苦,还有点危险。可是再艰苦的工作也得有人干呀!”向定乾说。
奔波在深山的“追寻者”
正如向定乾所言,要保护大熊猫,就得先了解大熊猫。除了收集数据、分析数据以外,体会它们在林子里生活的感觉尤为重要。
要多了解才算足够?向定乾一口气向记者列举了10余个问题:大熊猫喜欢吃什么竹子?最喜欢竹子的哪个部位?它们的活动和迁徙有何规律?……这些问题,有的已经得到了解答,有的依然是谜。要将一种行踪不定、善于爬树隐匿的物种了解清楚,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常常,早上6时,向定乾背着20多公斤的行囊从保护站出发,他需要根据季节不同,准确判断野生大熊猫的活动范围、饮食习惯、行动轨迹,并及时采集图片和DNA信息用作研究。
“监测中我发现,长青保护区海拔1800米以下的地方生长着巴山木竹, 2100米以上的地方生长着秦岭箭竹。这两种竹子是秦岭野生大熊猫的主要食物来源。夏季由于低海拔的巴山木竹不好吃了,大熊猫就爬到高海拔区域吃秦岭箭竹,这就造成了大熊猫普遍的季节性迁徙。”向定乾告诉记者,这个季节,想要寻找大熊猫,就要攀爬到更高处的山林之中。
时间久了,一走进树林里,向定乾就能知道这个地方大熊猫喜不喜欢。凭着这份了解,2007年3月,经过连续半月的守候,向定乾拍到了5只秦岭野生大熊猫春季争偶打斗的场景,以及在树上进行交配的全过程,这在野外研究工作中是首次发现。
向定乾说:“和大熊猫在一起时间久了,你自然就会和它们产生感情。能坚持做这份工作,把兴趣变成责任也是源于对大熊猫的爱。”
记者手记
爱,坚守深山的支点
申东昕
从野外追踪研究到人工圈养繁育,从野化放归到栖息地保护监测、个体精细化管理,野生大熊猫种群在不断壮大。这背后,一代代科研工作者、野外巡护监测专家、人工饲养员等众多幕后工作者,为大熊猫保护事业贡献着智慧和青春。
大熊猫人见人爱,而野外巡护监测员,则是默默无闻的追踪者。他们的鞋、衣服,就是这份特殊工作的佐证。一双双糊满稀泥的胶鞋,带着一股散不去的臭胶味;一只只才上脚半个多月就穿烂的新胶鞋,张口“诉说”着山路上的艰辛;晾晒在绳子上的一件件“血衣”,让人看到蚂蟥、草虱子的贪婪和凶狠……
目前,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20多位野外巡护监测员。他们配备远红外相机、GPS定位系统、相机、电脑、望远镜等工作设备,每天扛着重重的行囊行走在秦岭深处。他们寻找、观察、监测野生大熊猫的踪迹和生存状况,巡护整个自然保护区,还为野生大熊猫建立基于DNA信息的个体识别系统和数据库,为保护野生大熊猫做着不可替代的工作。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实验,这些幕后工作者一次次挽救了濒危大熊猫的生命;这也是一条艰辛的求索之路,一轮成功的野放工作至少需要50年,“国宝”的保护之路还很漫长。往往,他们在深山一待就是几十年,但没有谁想要放弃。采访中,我看到的是那一双双因森林的滋养而异常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热爱而熠熠生辉。
来源: 陕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