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因写小说而获得声名的作家近年忽然热衷书画,凡一平是其中之一。据他说他的书画很受欢迎,常常可以用来换酒。用酒换书画者大多是他的迷弟,他们常常用一箱酒换一幅书画,然后弱弱地打个补丁:“凡老师,你能介绍我认识某某县长吗?”凡老师厚硕的手掌一划,说:“这算什么,如果再加一箱,我连县里的书记都介绍你认识。”就这么豪迈,就这么笃定,仿佛天底下没他办不了的事。然而酒醒之后,他又不得不面对除了写作书画别的一概办不了的事实。既然什么事也办不了,迷弟们仍然乐于换他的书画,那是不是就可以确定他的书画具有市场效应?这么一问,只见某某画家把长发一甩,仰起侧脸,来了一句刘欢似的演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甚至托人转告:“老凡,你能不能把专业留给专业的人?”有人把这话硬着头皮转给凡一平,他把手掌撑在耳后,问:“你说什么?”来人说某某说你的书画不够专业。他忽然提高嗓门:“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见?”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没有语言的生活》里的王家宽。
其实,一平兄从来都不把自己的书画当专业,那只是他茶余饭后的消遣,也是过多精力无法释放后的释放。他是一位不太迷信专业的人,读师范偏要做作家,当初中老师偏要去做行政,做行政偏要去当编辑,当编辑偏要去做大学教授。如此屡屡得手,让他的想象力越来越夸张,以至于哪天他去学开飞机我也不会惊讶。他不在乎别人说他业余,也不在乎针对他的各种调侃,比如胡红一给他的书画定性为“胡搞派”,比如我把“胆肥”定性为他书画的特点等等。如果别人不调侃了他反而不习惯,自己会冷不丁地跳出来,说:“你看看,你看看,虽然我把马腿画得不够粗,虽然它们的腿看上去有点儿蜘蛛化,但谁敢保证这不是一种创新?国外的许多画派不都是恶搞出来的吗?”他的这种忘我的调侃精神,经常把调侃者弄得很羞涩,也为自己吸粉无数。在他自我调侃时,我认为他是深谙人心的。他不经意地使用了心理学的“洼地效应”,即:地低成河、人低成王。可一旦他喝了几杯,“洼地效应”立刻秒变“凡尔赛文学”,一股貌似自我贬低实则自我表扬的文风从他嘴里冉冉升起,让自己的潜意识大行其道。比如某次醉后,嫂子问:“老凡,听说你在外面有女朋友?”凡说:“哪有啊?”嫂子说:“嗨,都老夫老妻了,即使你承认,我也不会生气。”凡说:“别信谣传谣。”嫂子说:“这样吧,你承认一个我奖励你一千块钱。”凡说:“噫,我现在又不缺万把块零花钱。”
在我们这拨友人中,他是第一个学开车的(虽然车技不怎么的),第一个炒股票的(至今还被套牢),第一个买别墅的(交了订金被对方违约),第一个穿名牌西装的(虽然只穿一两次),第一个频繁更换手机的……所以,他率先画画和写书法也就不奇怪。画画,据他说是有童子功,这一点似乎也看得出来,否则他那厚硕的手掌是无法在纸上绣出花来的。至于书法,他抬手就写,第一幅就算作品,基本上不需要学习,是写送了几十张之后才开始拜师的。老师一来,喝酒的时间多,谈书法的时间少,但书法却日见长进,问其原因,曰:“新婚第一夜需要跟谁学习吗?写第一首诗时谁又是我师傅?如果都要学会了才干,那你什么也干不成。”有道理,他再次证明在艺术领域是多么需要“胆大妄为”,甚至不那么谦虚谨慎。像他这样的不羁之才,只需要跟师傅待在一起或听一两次课,就足以让自己单飞,自信得都没朋友。比如今年春节,他送一幅画给延强兄,延强兄收到后兴奋不已,激动地颤抖地给一平打电话,说:“老凡,你画的这几只猫真是可爱。”他“啊”了一声,沉默数秒,很生气地说:“你能不能看仔细了?我画的明明是虎,难道你不知道今年是虎年吗?”延强兄恍然大悟:“哦,你这么一讲还真有点像虎,对不起,今后看你的画首先得弄明白本年度生肖。”话音未落,一平便掐断了电话。
他的书画名声渐渐看涨,于是在许多场合我们就介绍他是书画家,别人都坐下了他还站着,愤愤地问:“还有一个身份为什么不介绍?”显然,他最在意的是我们故意不介绍的那个身份。为了证明自己没被业余爱好耽误,近年他的创作产量暴增,经常是一个月里有好几家杂志在发表他的小说诗歌。其实诗歌他已经多年不写了,虽然他是从诗歌起步的。但几年前,各地为了宣传旅游,请作家们去写文章,他在被请之列,常常一拿到稿费就开始为那篇文章发愁。有一次他实在憋不出来,便用诗歌充数,没想到主办方竟被他的诗作感动得一塌糊涂。此后每遇稿债他就用诗歌偿还,丢了几十年的诗艺又被捡了回来。他的诗作发自内心,尤其是写亲人的诗,比那些未必发自他内心的书画作品其艺术性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实话实说,至今我都没有拿酒换他的书画,却无数次阅读他的诗作,并被其深深感动。
近日,他想出一本书画集以展示他写作之外的才华,嘱托编辑找我为其写序。我想了想,找不到角度,说:“除非你让老凡把诗歌也编进集子里。”果然,不到两天他就把诗歌编进去了。我还想推脱,说:“老凡,我们多年的朋友,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写序而要通过编辑?”他说:“编辑找你写,我就不用请客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出,我就更不想写了,说:“这不是你最重要的作品,为什么要我写序?”他说:“正是因为不重要才需要你写,如果重要哪还需要你。”这句半真半假的自我调侃,让我再也无法拒绝,而且还不得不说他的诗作与书画一搭配,不但拉升了书画水平,还丝毫不降低诗歌质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