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月节的傍晚,白景琦在济南街头追上了提督府的马车。他像一个侠客般拦下马车,拔出枪吓退赶车人和四个清兵,将车赶回了畅春园,最后从马车里将吓得瑟瑟发抖的杨九红抱回了房间。
那一刻,原本就喜欢白景琦的杨九红,彻底沦陷了。她想,这个男人是有多在乎自己,才会单枪匹马将自己从提督府的马车中抢下来。
没一会儿,提督府的兵到畅春园抓白景琦,他便气定神闲地去坐了牢。那一刻,杨九红认定白景琦一定深爱着她,所以他甘愿为她拦马车,甘愿为她下大狱。她决定,此生非白景琦不嫁。
等白景琦从牢里出去,杨九红就用在畅春园挣的所有钱为她自己赎了身,她找到白景琦,要和他相守一生。谁知,回应她的是白景琦的一脸错愕和推辞,那时杨九红的心一定是凉了又凉。
杨九红想不明白,为她付出那么多的白七爷,怎么忽然就判若两人了呢?她更想不通,一向什么都不怕的白七爷,怎么就不敢让她进白家门呢?
她根本想不到,其实白景琦对她谈不上爱,她美丽的容貌和济南当红的风尘女身份,是她能入了他眼的原因。他之所以对她势在必得,之所以拦住她那天夜里去提督府,根源都在他的妻子,黄春。
白景琦是什么人?是骨子里充满着叛逆的人,在季宗布出现之前,没有一个教书先生能管得住他。正因为先生是专门管他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听对方的话,直到把对方气走为止。
他能听从季宗布的教导,是因为季宗布有许多一般人没有的本事和学问,对此,白景琦是真的佩服。
就连他的母亲,代表着白家权威的二奶奶白文氏,白景琦也只是敬她怕她,却依然不服她管。否则,白景琦从小就不会经常闯祸让二奶奶头疼上火了。
越是不让他干的事,他偏要试试,越是别人不敢惹的,他偏敢和对方硬着来。这样的性格,促成了白景琦另外一种鲜明的性格特点: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势在必得。
对于男人来说,越得不到的女人,他往往就越放不下。这个特点到了白景琦那里,只会翻倍,不会减少。
然而,白景琦是有遗憾的,因为他的第一个女人,也就是发妻黄春,从未让他体验过追逐或得不到的滋味。
很早的时候,白景琦和黄春都知道对方的心意,白景琦什么时候想见黄春,去了教堂准会见到。
后来,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城,黄春甩掉白三爷,投奔了白景琦。她被白景琦先安置在白家花园的屋中,后来又安置在花园子的地窖里。
那段时间,白景琦不用担心见不到黄春,但黄春却很担心白景琦不会常去看他。这是两个人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半点不由人。
季宗布受重伤,逃到白家花园子后死去的那个晚上,黄春主动向白景琦献身,白景琦果然留下了。
其实,黄春最初住到花园子的时候,她就曾小心翼翼地暗示白景琦晚上不要走。因为暗示没有结果,所以这一次,她才鼓起所有的勇气,大胆地再试一次。
白景琦是喜欢黄春的,但黄春对他来说,得到的太容易了,容易到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缺什么呢?正是满足他叛逆性格的那种得到感。
而杨九红,便是填补他那股内心缺憾的女人。
杨九红是济南府数一数二的烟花女子,容貌自不必说,能见她一面的,都是当地非富即贵之人。
白景琦初遇杨九红时,被她的美貌所倾倒,但当时,他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想法。回到饭桌上后,他才知道杨九红已经被提督府的陆大人,他堂姐白玉芬的公公所包。
他意识到,这杨九红虽是个风尘女子,但不是只使钱就能拥有的。白景琦的征服欲就这样被激发了,他立马起身去找到杨九红所在的包间,然后闯了进去。
之后,白景琦去畅春园拿出银票找杨九红,老板明确告诉他杨九红是陆大人的人,一口气将银票又吹到了他的那边。
白景琦连去了三次畅春园见杨九红无果后,第四次拿着大把银票的他,终于让老鸨点头了。
起初,白景琦对杨九红并不想谈感情,刚坐下没说几句话,他就提出了夜晚留宿的想法。老鸨自然不会答应,白景琦当夜也未能得逞。
可他绝不满足于对杨九红只能看不能碰,老鸨拦着,他就用武力解决,顺利地得到了杨九红。
得逞后,白景琦一个多月再也没有去找过杨九红。这就证明,他对杨九红并无感情的牵绊,他只是越得不到,就越要势在必得的心理在作祟。
若不是老鸨让棍子拿着一对枕巾去邀请白景琦,那么白景琦和杨九红的缘分早尽于此,也是很可能的事。
身为白家当家人二奶奶唯一的儿子,加之淘气张扬的性格,白景琦从小在白家的地位就比其他同辈高。对于白景琦而言,只有别人不敢惹他的份,憋屈和委屈是什么滋味,他还从未尝过。
可这样的风光,从他带着黄春离开白家开始,就发生了变化。
两个人一路上要花费,还拿出了120两银子替黄立“还债”,结果还未到济南,就已经山穷水尽。眼看就要陷入困境,白景琦还是决定不去找堂姐白玉芬,他想靠自己在济南闯出一片天地。
可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拉下脸面摇铃行医,甚至还要卖掉马、当掉带出来的好衣服和皮袍子。
一边是落魄度日的心酸,一边是黄春不时埋怨着日子太清苦,白景琦曾经的骄傲和神气,在这段经历中被磋磨地面目全非。
黄春每次埋怨的时候,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但这不代表白景琦就可以毫无感觉。虽然,他每次都在玩笑中结束话题,但黄春见证了他最落魄的时候,这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皮肤里,看不清楚,但却真真切切地疼。
黄春是他的妻子,是陪伴他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女人,他在她面前失去了面子、放下了自尊,却只能摆出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模样。
以白景琦的性情,这段道不明的疼痛必须治愈。而治愈的方法,就是通过另一个女人,杨九红。
杨九红是济南府拔得头筹的风尘女,又被提督府的陆大人霸占。要得到她,不仅要花大笔的银子,还要越过陆大人的权势。
白景琦知道,拥有了杨九红,那就意味着自己在济南的名声更响。那么,他此前受过的苦楚和委屈,在黄春面前失掉的面子和骄傲,也就得到弥补了。
所以,当白景琦知道杨九红的底细后,他提起了极大的兴趣。
他可以连去三次畅春园,在见不到杨九红的情况下还是留下银票,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以便他的名声也随着传言越飘越远。
他可以用武力治服畅春园,高调地去杨九红的房中留宿。
他还可以在得知杨九红被提督府的马车接走后,追上去当街拦下马车,带她回了畅春园。
这番举动,让杨九红感动得一塌糊涂,对他的崇拜也达到了顶峰。可她不知道,白景琦真正介意的是那天被爽了约,尤其是因为那个陆大人,他就更不能忍。
那天,棍子带着一对枕巾去请他,他便约好了五月节的夜晚去看杨九红,谁知他到了之后,才知道她被提督府接走了。这事要传出去,那便意味着他白景琦在济南被陆大人压了一头,他无法容忍。
当他拦下马车,将杨九红带回了畅春园,带进了她房中,那形势便完全不一样了。他知道,即便他会坐牢,就这件事而言,陆大人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的名气更响亮了。
白玉芬到牢里看白景琦时说:“老七,你可出了格儿了,济南府没一个不知道白景琦的。”她不知道,这正是白景琦想要的。
杨九红的误会和悲哀杨九红对白景琦来说,当她身陷风尘时,他是势在必得的心理需要;当她盼着他去时,他是顺水推舟的找乐子;当她用所有的钱为自己赎身,并且非他不嫁时,他起先慌乱推辞,然后心软感动。
但唯独,他对她没有爱,甚至是牵挂她、为她着想的心意,都不曾有过。
如果不是为了弥补在黄春那里没有过的征服感,如果不是为了找回在黄春那里丢掉的面子,白景琦即便被杨九红的美貌所倾倒,可他既无目的,又无真心,便不会有那样的劲头。
然而,白景琦的一掷千金和赴汤蹈火,在杨九红看来,就是他的一片真心。
从一开始,杨九红就想错了。她的性情大变,她悲哀的命运,非一朝一夕所成,但最初的误会,早已暗暗为她的将来埋下隐患。偏偏她又不是通透和心宽之人,走着走着,就将自己挤进了痛苦的深渊里。
杨九红曾说,她从来没见过像七爷那么仁义的人。她的身份,她遭受的苦楚,让她很容易就沦陷在白景琦表面上为她撑起的世界里。
她以为那就是她一生的避风港,不曾想,她只是误判后硬想闯进去。她努力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疯狂了一辈子,可终其一生,还是没能进得了大宅门,终是残生荒年,落得个凄凄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