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散文:过年上坟
来自村口小酒馆
过年是喜庆的日子,人们刻意说着吉祥话,压着火气不和家人发脾气,把横肉藏进皱纹,硬生生挤出笑来。这个时候,谁要敢妄谈生死,轻则被厉声喝止,重则挨上一巴掌,反正是落不到好去。
在我的老家,过年禁止谈生死,却必须要上坟。上坟的时间不固定,从大年三十到初二哪天去皆可。一般人家没什么特殊情况都选择三十去,除夕嘛,活着的人团圆,亦不可冷落了逝去的亲人。
死去的人听不到看不到,活着的人心里,总认为他能听到能看到。人的离世不仅是简单的肉体消亡,而是最后一个记得你、念叨你的人离世后,世间再无想念,才算彻底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过去乡人选坟地没什么讲究,田间地头、荒草野滩、树林巷道,只要安静不影响他人都可下葬,避开天坑就行。如此则坟,在许多地方的人看来不可思议,你们不看风水,不想泽被后人吗?
想是想,可我们更愿意相信活着的人走的路,不是死去的人趟的地。百多年前,老家还是风吹草低的荒芜之地,一代代的先人们由山西迁来,靠双手扒拉出养活家人的土地,盖起来遮风挡雨的土坯房。
山西老家有三多,庙多规矩多风水先生多,那又如何?一辈辈的穷下来,最后还不是逃荒到了坝上?逃荒的人,没有故土难离的悲伤,只有填饱肚子的希望。那时候离开家的人,对死是有心理准备的,走西口走东口的路上,不知埋葬了多少异乡人,才把“活着”二字镌写的厚重深刻。
人看开了死,便会大胆地活。可惜,在坝上扎根散叶后,乡人们的勇气逐渐退缩,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成了执念,把坟立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死了的安详,活着的安心。
老家风俗,三十这天要炸黄糕,煮头肉,为初一提前包饺子。去上坟的人,不用如清明上坟般早早出发,等灶膛里的火烧开了锅里的胡麻油,家人会单独炸几个黄糕,炉子上的小锅煮几个饺子,烂糊的猪头肉割上一块,把它们放进袋子,外面用棉布包裹严实,交给要去上坟的小辈。小辈儿得了这些东西,再拿出早就备好的烟酒糕点放进箩头出门而去。
坝上的年节,寒冷渗骨。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西北风夹着小雪花,刀割一般地考验着人们的脸皮是否厚实,哪怕你捂得严严实实,依然逃不过冰冷和隐隐的痛感。上坟的人不怕,越冷越好,天气越不好越能显示出自己的孝顺。与往常喜欢把“孝顺”做给别人看不同的是,过年上坟的人终于能把孝顺给自己看一回。
到了坟地,香需点四根,点好了插在雪堆堆里,风大不烧纸,找块石头把裱纸压住即可。压好了纸,开始摆盘,有热气的黄糕、饺子和肉摆在正中,瓜果糕点啥的环绕四周,人们一边摆一边自言自语的唠叨:今天地里收成不好,出去打工倒是赚了不少,家里人都挺好的,没病没灾……
供品摆好,下身磕头,四个响头嗑完,圪蹴在一旁,点上一锅子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等香烧完。等的功夫,嘴里还是不停,刚刚说了家里的事,现在讲讲自己的各种委屈。家长里短地念叨着,仿佛此时不是置身冰天雪地,而是盘坐在热炕头上一样。
眼泪是没有的,大年时节,也不兴哭,不吉利。习惯了隐忍的乡人,泪水早已在自卑之下变成了谨小慎微的汗水,在劳苦之中变成了泛着苦咸的汗水,在操心之上变成了不得欢颜的汗水。汗水多了,泪水自然便没有了。对着不会说话的坟,畅快地说了一回,算是过年给自己的礼物,舒缓心情的良药。
香燃尽,人起身。没有一步三回头的不舍,过些日子就是清明,到时再来,恍恍惚惚便是一生,终归自己也会躺在这里。村里零零散散的炮仗声响起,上坟的人迈着大步向热闹走去。说来奇怪,由热闹走向静谧,不觉着冷,由静谧走向热闹,顿觉冰冷。
冷就快点回家。村子里的炊烟被风吹的张牙舞爪,家里的人等着自己回去炸糕吃肉喝酒。过年了,想来逝去亲人的魂魄会跟着自己回家团圆,我们脸上的笑容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过年上坟,不过是慰藉孤单的一种形式。孤单,不论生死,任尔西东。
编辑:马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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