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春梦了无痕
——读《浮生六记》
文/文吉儿
《浮生六记》是沈复著于清嘉庆年间的一部自传体散文,自1877年四卷残稿(即《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刊行面世,至今已再版多达两百余次,被学界赞为“晚清小红楼”,亦说平民版《红楼梦》。
题中“浮生”二字出自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是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的诗句。宇宙虚无,世事无常,梦幻之境的欢畅时光究竟能有多少呢?大概,生与死的距离不过就是梦与醒之分,人生终究是一场不可究诘的旅程。如何在光阴的桎梏之中寻找一种精神的解脱,即是几千年来文学乃至文化的究极叩问。
那么,一本薄薄残书如何做到百年来魅力不减?细说从头,力透纸背的正是“真与美”二字。
说真。沈复,字三白,号梅逸,出身于苏州的书香世家,虽然能文善画,但未考取功名,故以游幕经商为生,一生不曾大富大贵,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浮生六记》的主线就是沈复陈芸夫妻二人的居家生活白描,以及一些游览见闻。文字通篇不加掩饰,直抒胸臆,语出率真,不仅有和睦之景,也有争吵画面,甚至不乏“世情薄,人情恶”的惨淡际遇,但也正是如此生活常态,才吸引了一代代读者于文字中品读世情人生,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自己的理想与寄托。其不事雕琢藻饰的诚朴风格,恰如俞平伯所言:“文章之妙出诸天然,现于人心。及心心相印,其流传遂远。”
论美。此书描写的皆是日常琐碎,读来却不令人厌烦,想来原因有二。一是沈复夫妇的生活之美:在世俗的茶米油盐中深切体味人世的质朴乐趣,清贫中自见高雅,虽然穷困潦倒时也曾卖画为生,依然不乏怡然自得的精神状态;加之沈复的文学功底和艺术修养,将这种生活乐趣描绘得清新生动,令人心生向往,从而塑造了古典生活美学的典范。二是女性自由精神之美:芸娘是沈复的表姐,她温良多情,“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她智识过人,“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婚后仍和沈复谈诗论道,肯愿女扮男装同游天下,甚至不论出身贵贱与青楼女子义结金兰,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然而“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芸娘的早亡让这个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戛然而止,也在读者心中留下无限的惆怅与遗憾。
沈复自述:“苏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生、死、爱是文学的三大永恒主题,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自是魅力不衰、风采长存;而经典之所以被称为经典,追根溯源因其能够在时间的涤荡中历久弥新,延续滋养文化根脉。《浮生六记》是用情至深的典雅之章,更是人情社会的真实缩影,一部残稿,寥寥数语,慰藉古今,百年不衰,不可不谓文学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