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古代的你,正在学堂学习古文,课毕,你悄悄拉起先生的袖子,好奇地问道:“先生,能否教我一句骂人的话?”
先生顿时勃然大怒,露出“这怎么行”的表情。不过没过一会,他就默默掏出一本写着“詈语大全”的小册,说道:“这……还不容易吗?”
咳咳(小声说),古人骂起人来的样子,还真不是那么文绉绉的。古人骂人之词语非常之多,被专门归类为“詈(lì)语”。《说文解字》中解释其为:“詈,骂也,从网从言,网皋人。”俗称“脏话”。
詈语的历史悠久,早在先秦《诗经·鄘风·相鼠》中就已出现。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们大骂无耻之徒不如“老鼠”。而这一句“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则更犀利,说的是,连礼义都不知道的人,还不如快去死!
南宋 马远 诗经豳风图卷 局部 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之后,詈语经历了汉唐的发展和丰富,至明清时被滥用,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杀伤力。接下来,就让我们窥一窥古代詈语的“真容”。
(提醒一下,玻璃心的就别往下翻了!)
01
不登大雅的“屎尿屁”
“屎”“尿”“屁”……这些字眼,实在是大不雅,然而在古代骂人的场合中,却是屡见不鲜的。因其本身带有的“肮脏”“污秽”意味,被人视作是最令人厌恶,最下流的市井粗话。
古典名著《红楼梦》中,这类与排泄物有关的詈语被大量地运用。据统计,仅“屎”“尿”“屁”这三个字,就出现了二十多次。
掌管着荣国府内务大权的王熙凤,就常常快言快语,话语间冷不丁冒出个“屁”字,十分具有威慑力。
第七回中,王熙凤带着贾宝玉去宁国府做客,要见秦钟,却被尤氏婉拒。王熙凤当场发飙,骂道:“凭他什么样儿的,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吓得贾蓉立即赔笑道:“我不敢扭着,就带他来。”
在六十七回中,王熙凤因急切想要知道丈夫贾琏和尤二姐的关系,却被油嘴滑舌的丫头兴儿卖了关子,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一句:“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表现出强势、泼辣的性格。
清 孙温 红楼梦 (局部)旅顺博物馆藏
就连“弱柳扶风”的林黛玉,也在有一回和宝玉闹嘴时,冒出了一句“放屁”,呵责宝玉不讲究男女之规。
“屎””尿“,同样也是《红楼梦》詈语中的高频词汇。
刘姥姥进大观园之前, 骂女婿狗儿好吃懒做:“……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俗话“瘦驴拉硬屎”,比喻人瞎逞能。刘姥姥骂狗儿“拉硬屎”,意在指责他不肯放下脸面巴结讨好王家,结果只能让全家挨饿。
另一位不幸和“屎”扯上关系的是贾琏。起因是贾琏的奶妈赵嬷嬷托他为两个儿子谋份差事,结果他迟迟不办,遭到赵嬷嬷唾骂:“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燥屎,一般指胃中燥结的宿食,这里意指贾琏的办事磨蹭,不靠谱。
清 孙温 红楼梦 (局部)旅顺博物馆藏
即使是身份尊贵的贾母,偶尔也免不了“爆粗口”。在一次元宵夜宴中,贾母当众讲了一个粗俗的“猴儿尿”的故事,暗指王熙凤伶牙俐齿是因为喝了孙猴子的尿。结果众人就这“猴儿尿”,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宴会大雅之中尽显大俗。
02
“傻屌”什么的,随口就来
在中国儒家文化中,有一个重要的观念,“人等”。假如骂一个人“位低品劣”,包括对其智力、外貌、品行等方面作出歧视性的评价,是非常严重的。这类骂詈语常和“傻”“疯”“蠢”这类词语联系在一起,现代人常说的“傻屌”,便是一个典型。
该词最早出现于元代马致远的杂剧《半夜雷轰荐福碑》。在第二折中,有这样一段情节:
(净云)你路上曾见个秀才么?
(曳剌云)洒家见来。
(净云)你杀了他去,我便饶了你罪过。
(曳剌云)洒家知道我杀那傻屌去。且慢者,乞个罪名。
(净云)他拐了我梅香,偷了我壶瓶台盏,你杀了他去!
(曳剌云)我便去。
元 赵孟頫 调良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剧中,张浩想要冒充男主角张镐走马上任,派人刺杀他。刺客说,我杀那“傻屌”,便是指秀才张镐。后来刺客见了张镐,发现是个乌龙,张浩就想杀人灭口。刺客遂对扬州太守宋公序诉说冤情,又一连用了“n”多个傻屌骂张浩:
“(曳剌云)洒家是吉阳县伺候,教小人接新官去,接着这个傻屌……这个傻吊便道,他拐了我梅香,偷了壶瓶台盏……那秀姓张名镐,道傻屌也姓张名浩,他两个一般名字……洒家听的说,我放的秀才去了,回这傻屌的话……我到井边,恰待打水,这傻屌便要推我在井里。(词云)小人说从头至尾,说的来不差半米。杀了秀才又淹死洒家,傻屌也你做的个损人利己。”
除了贬损智力,骂詈语也常攻击一个人的生理或心理缺陷,通过揭别人之短,达到宣泄情感的目的。
唐 阎立本(传) 职贡图 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鬼谷四友志》中,庞涓骂孙膑“刖夫”:“吾中刖夫之计矣!”孙膑曾遭受砍掉双脚的刖刑,成了一位残疾人,这个词是恰是挑孙膑最痛的点进行攻击。
在《警世阴阳梦》中,魏忠贤被许多人称为“阉狗”“阉人”。古代是男权的社会,男子被阉割就等于其放弃了作为男人的资格。“阉人”一词,无疑是一把利剑,一次次戳向魏忠贤的软肋。
比起针对个人的人身攻击更严重些的,就是骂人祖先。《三国志.魏书.袁绍传》注引《魏氏春秋》载袁绍讨伐曹操的檄文写道:“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僄狡锋侠,好乱乐祸。”“操赘阉遗丑”的意思就是宦官遗留下来的丑类。袁绍以此来诋毁曹操,不仅骂了曹操本人,还累及了祖先。
三国魏 佚名 魏黄初元年鲁孔子庙之碑轴(孔羡碑)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03
“你不是人”的一千种骂法
汉代的经学大师许慎曾说:“人,天地之性最贵者。”这是对人的价值的高度礼赞。如果使用动物性詈语,将人贬作动物,是非常严重的人格侮辱。最常见的要数骂人为“狗”“猪”,或者动物的总称“禽兽”。
明代《小窗幽记》中,陈继儒提到“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将不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比作“狗彘”(狗和猪)。而在《孟子·滕文公下》中,孟子则批判:“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意为,无尊卑的观念的人,与禽兽有什么差别?!
诸如此类的动物性詈语,在明清的小说中层出不穷:
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狗!” (《水浒传》)
憨哥正恨他撞破一天的好事,甚觉没趣,变起脸来骂道:“小狗骨头,小奴才,谁要你管?” (《醒风流》)
周爷走到面前,大喝一声:“大胆没王法的穷花子,擅自大胆打我家人,你这该死的狗头,活的不耐烦了?” (《善恶图全传》)
王安石回相府,见到苏轼留下的两句诗,心中踌躇:“苏轼这个小畜生,虽遭挫折,轻薄之性不改!” (《警世选言》)
清 佚名 金瓶梅插图册页 局部 艾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除了上述几种最常用的动物,还有“鸟”“牛””“驴”“虫”“骡子”“羊(羔)”“猴(猢狲)”……应有尽有。
皮氏道:“何故?你娘的鸟故!”“晦他娘的鸟气!天杀的,不来救我,反掩着粪门冷笑。” (《禅真后史》)
只见匡胤在旁哼哼冷笑,叫声:“苗光义,你这牛鼻子的道人!” (《飞龙全传》)
大沙弥在旁听见,大喝一声,骂道:“小秃驴!你又混学舌!” (《施公案》)
阮小二对何涛骂道:“你这厮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 (《水浒传》)
珍哥微笑了一笑,骂道:“那他家那撅尾巴骡子臭屁!” (《醒世姻缘传》)
秋桐便气的哭骂道:……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 (《红楼梦》)
婆子骂道:“贼㒲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则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 (《金瓶梅词话》)
清 佚名 金瓶梅插图册页 局部 艾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乌龟(王八)”一词最早形容唐代教坊的女乐“头裹绿巾,形似乌龟”,后来演变为了专骂男性的詈语。《金瓶梅》中,春梅一下骂了八个“王八”,吓得调戏她的李铭“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好贼王八!你怎的捏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出来了,平白捏我的手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子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
04
简一言不合就咒人去死
《逸周书》中言:“凡民之所好恶,生物是好,死物是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死”是高度禁忌的词汇。人人都希望自己延年益寿。因此,在所有詈语中,最恶毒的莫过于用死亡来施咒。
比如《禅真后史》中诅咒人早死的“短寿命惧内的死坯”和《醋葫芦》中的“天杀的狗才”;《红楼梦》中咒人死于非命的“夹着你那尞子挺你的尸去”“胡涂浑呛了的”“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以及《杜骗新书·和尚剪绢调佃妇》中咒人死后不得安宁的“该入螺蛳地狱”等。
在《红楼梦》第四十四回中,凤姐在窗前偷听丈夫贾琏和鲍二家偷情时的对话。贾琏和鲍二家不仅诅咒王熙凤早点去死,还用佛教中的地狱之神“阎王”和食人恶鬼“夜叉”指代王熙凤,骂她是凶神恶煞的克星。
凤姐只听那妇人(鲍二家的)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那妇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清
孙温 红楼梦 (局部)旅顺博物馆藏
而讲述两世姻缘的清代小说《醒世姻缘传》中的素姐有一段骂人的话,更是把人从今生诅咒到了后世,恶毒至极:
“死囚忘八羔子!我当是你死了!你与我快走!你就永世千年别要进我的门,你要一进来,跌折双腿,叫强人割一万块子,吊在湖里泡的胖胀了,喂了鱼鳖虾蟹,生布心庁,瘟病一辈子,我自家在府里,你睁着眼睛看我有本事告状不?我告状回来,我叫十二个和尚、十二个道士,对着替你和小春子小子念倒头经,超度你三个的亡灵。贼没仁义的王八羔子!”
写到这儿,小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和古人对骂起来,估计雇五百个键盘侠都不够!
鲁迅先生曾在《论‘他妈的!’》中大叹詈语的“博大而精微”,是世俗文化的生动反映。但它终究违背了“避凶趋吉”的交际规则,以辱骂他人为目的,被归类为泄恨的不文明行为。
请大家正确使用“詈语”!当然偶尔像黛玉一样娇滴滴地骂宝玉一声“放屁”是没关系滴~
参考文献:
清 曹雪芹《红楼梦》
元 马致远 《半夜雷轰荐福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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