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经常讲“沐春风而思飞扬,凌秋云而思浩荡。”春去秋来,春雨秋风,似乎总会引起人们对生命更深深层次的思考。所以就有了“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的慨叹和歌唱。所以,春天就有了更为特殊的意义,“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一切都是清新的,美好的,是令人满怀期待的。
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很多文人墨客将春天画在画里,写在诗词里。中唐诗人韩愈有一首特别有名的描写早春的七言绝句,仅用二十八个字,就把早春的旖旎秀美描绘得淋漓尽致。全诗如下: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题解:
这首七言绝句的诗题是“早春呈十八水部员外”,“早春”二字点名时间节令,“水部张十八员外”是指张籍,当时张籍任水部员外郎,始称“张水部”。因张籍在家族兄弟中排行十八,也有“张十八”的叫法。
823年早春,已经56岁的韩愈给张籍写了这首诗,是想邀请老朋友一起踏春郊游,但是张籍公务在身,推脱不去。其实,张籍只比韩愈年长两岁,韩愈任汴州进士考官时,曾举荐张籍。贞元十五年,张籍赴长安赶考,进士及第。二十多年后,任水部员外郎。二人关系密切,友情甚深。
注释:
1. 呈: 恭敬地送给。
2. 天街: 京城街道。
3. 润如酥:细腻如酥。酥,动物的油,这里形容春雨的细腻。
4. 最是: 刚好是,正是。
5. 处:……的时候。
6. 绝胜: 绝对胜过,远远超过。
7. 皇都:帝都,这里指唐朝都城长安。
赏析:
诗的起句交代时间是初春,先细笔勾勒眼前近景,进而将视野推及远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京城长安的街道沐浴在初春小雨中,远望春草,似乎有一点点绿意,近看的时候有似乎没有。
这个“酥”字,形象生动,只有初春的细雨才会让人产生酥麻的感觉。经过一个冬天漫长的等待,春风送暖,春雨绵绵,终于可以脱去厚重的冬装,换上春服,就为了和这一场春雨亲密拥抱。诗人用一个“酥”字将春雨描摹地有质感、有触感。
雨不大,自然不用打伞,就让绵绵细雨轻柔地落在皮肤上,感受它的酥软,酥麻,感受和春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同时“酥”字也呼应了“润”字,大雨滂沱,当然不会有“润”的感觉,只有绵密如针的小雨,才会让人安然接受它的抚慰,心里才会有“润如酥”的欣慰。
前两句诗意朦胧如画,诗情迷离如梦,让雨中人,眼中景,心中情完美结合,融为一体。春雨有情,春草初生,人在春雨中,感受早春带来的生机,感受大自然神奇地轮回。冬去春来,春回大地,正是踏春好时候,所以韩愈给老朋友张籍发出了春天的邀请:走吧,咱们一起去踏春。
张籍有没有答应韩愈的邀约呢?请继续往下看。
诗的后两句是:“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相比于柳色绿意更浓,满城满眼都绿意盎然的时候,现在正是春天最好的时候。早春浅淡的绿,似有若无,朦朦胧胧,娇嫩鲜美,这才是初春萌动,最撩人情思的时候。
柳丝荡漾,烟波浩渺,袅袅娜娜的柳枝,不正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唱词吗?“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这是杜丽娘眼中的春天,也是她心里的情思,一个豆蔻年华,独锁深闺的女子对满园春色的向往。
尤其“最”字,把作者看到小雨如酥,小草透绿的早春景象时,即欣喜有惊讶的心情描摹的活灵活现,童心的快乐跃然纸上,和张籍的老气横秋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早春细雨,草色入帘,张籍却一口回绝了韩愈的邀请,理由很简单:工作太忙,没空赏春,你自己玩吧。
张籍这一年已经五十八岁了,而韩愈写完这首诗的第二年就去世,只有五十七岁。如果张籍知道这是韩愈对他发出的最后一次赏春邀请,他还会拒绝吗?
不过当时韩愈被拒绝后,也没有生气,只是略带孩子气地写了第二首诗:“莫道官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意思是说,别因为做官公务缠身就丢失了自己的少年赤子之心。春天真的来了,不信你就出门先到江边看一看,柳色一天比一天深。
“忙”这个字,左边为“心”,右边为“亡”,意思是“心亡为忙”。如今很多人和张员外一样,以“忙”为借口,越忙越没有童心,生活无趣,做人无趣,看不到春雨清润如丝,春风轻柔无力,春草渐渐生绿,将自己困在“闺中”,任凭春去春又来。
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和领导者,主张文章要开孔孟之道,以此来反对当时单纯形式的骈文。思想渊源于儒家,重视作家的道德修养,提出养气论,提倡学习先秦两汉古文,主张学古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坚持“词必己出”“陈言务去”。
虽然很多人认为,相对韩愈的散文,他的诗歌略逊色一些。但是他这两首七言绝句,构思新奇,诗风清雅,刻画细腻,生动形象。
韩愈还写过一首《春雪》:“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同样用语通俗,以拟人化的写法,写出了早春雪花的活泼俏皮。
韩愈被誉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散文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语言简练,鲜明生动,为古文运动树立了典范。散文风格时而雄健奔放、气势充沛,时而纵横捭阖、奇偶交错,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扫荡了六朝以来柔靡骈俪的文风。
如《师说》,文章开头就直抒胸臆:“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这几乎成为很多为人师表的参照。难怪其散文在当时就有“学浪词锋压九州”“三十余年,声名塞天”之誉;宋代苏轼更是称韩愈为“百世师”“天下法”“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文坛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