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秋虫啾啾·重庆开州
编辑/渝夫·天津河东
【渝言不止】
这个师娘,不是老师的爱人,而是善良温柔、爱生如子的女老师,学生有感于其爱护教诲,发自内心想叫其一声“娘”。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身为地主后代的小秋虫处境并不美妙,“地主儿”的身份让其惴惴不安。但年轻的女老师很巧妙地回避了这个十分重大的身份问题,给了小秋虫充分地理解、尊重和保护。这一善举,深深刻印在了秋虫心里,至今不敢相忘。
一名好老师,可以影响学生一生。此话看来不假。
七十年代,我小。老师阿芬,也刚开始教书,十六七岁,漂亮温和,留短发齐耳跟,青布鞋,朴素美,很少生气,即使生气,也只是涨红了脸,一点儿也不吓人,大姐姐老师。
记忆中,我做一减法题,总算不对,心里窝火,不自觉地叫出了老师的名字。这,出言无状,这是很不礼貌之举,我的脸涨红了。同学呢,都看我,脸上写满了惊讶,老师无事儿一般,冲我笑笑,来给我将那道乘法题讲解。讲毕,笑笑,神态无异,事后也没找我,老师大度而温和。
那年头,以唯成分论定人优劣,出身不好的人常被人欺负。,听童谣口诀:“从前有个地主,屙屎不揩屁股,别人喊你站住,你就马上站住,因为我是地主!”
插补一下,也是人,咋就屙屎不揩屁股啦?用篾片,土坷垃,河石头,咋也得揩才是。人有时挨打,不爽的,我看着不忍,便偷偷向老师说了。老师来了,叫打架住手,许是政治气候之故,大获全胜的同学还不想收兵,挽袖卷裤,一脸鄙夷,认为“坏蛋”该打。老师只有奋不顾身,进入挥拳领域,将频频出击的小红色子弟,往一边拉开。老师头发弄乱了,手上也吃了误伤,老师不在意,把那挨打的同学叫到屋里,抹去泪,给他轻轻地洗脸,说些话,让那粒惊魂未定的心得到安抚。
我最怕的是开学报名那一天。因为报名时,老师要问到家庭成分,虽然我的母亲也是教书的,但我的成份分那一栏却只能填“地主”。而这种不光彩的成份如果让同学们知道了,会另眼看我,我也就变成最可耻的人了,大约算是人民之小公敌吧!低年级的有个同学眼睛不看事,人多时去报名,问到成份,大叫一声,豁出去了,憋出“地主儿”三个字就逃了,跑到一角大哭了一场,怨爹娘千不该万不该生个地主儿,脑袋夹在裆里,长一副鼠胆,还不及麻雀胆大。
有此前车之鉴,有同学去报名时,我却不敢尾随其后,一个人溜到茅房,佯装拉屎。然而,茅房也不是藏身之地,不一会,也来了拉屎的同学,劈头就冲我“全班就你一个没报名了,还不快去。”于是,我只有豁出去了,一小脸的悲壮,走到老师面前,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问成份时,是不开腔还是实话实说?如撒谎会不会被识破?那一刻,如果地球裂开一条缝,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躲起来,惊恐地想着这个世界,出身不好,极是自卑,呼吸空气或享受阳光,似乎不应该,划分成份,地富反坏右,如同嵌上丑恶的标签,这类人物的子女,恰如过街老鼠,眼里满是躲闪畏惧……
没料到奇迹发生了,老师收下学费,记下我的出生年月,报名填家庭成份一栏,早已写了两个谁也看不清的字,有金文甲骨文味,老师拿着教本,冲我和同学们挥挥手,说“快进教室,上课了!”我偷眼看老师,老师微笑着,似看懂了我的心思。那一刻,老师那善良的微笑在我的心灵中,刻下了深深的一道痕,想到人世间能有这么充满温情的人做我的老师,哪怕是隆冬寒夜,我的心也充满温暖。
老师出身红五类,与我出身不好的母亲大胆交往,全不避嫌。中午不回家,自带饭菜在学校吃,大冬天里,她淘菜、切菜,皮肤多裂,是冻的,却无事一样。与我母亲拉家常,母亲砍柴生火,自是不停。老师曾弄了羊油斤多,送给我家。过节时,吃一顿干饭,这么制的,羊油下锅,煎成液状,拌入饭粒,放几粒海盐,汇入菜叶,焖会儿,香得人头痛,吃得遍体发热、脸上发烫。人说羊油有臊味,这不成话!多年来,那喷香的干饭,每忆及此,口水沁出,我舌头在腔里扫来荡去,美味难忘呢!那羊油是老师送的。
我母亲不是贫下中农成份,在老师面前,言多必失,多少有些回避的意思,早早关门。亦有闲话了呢!其中一条是黑五类怎能与红五类人打得火热呢?而我的老师全不在意,开门进来就说开了。比如,凭茧巴厚,爱劳动,这一条件,也是上大学的硬条件,那大学里学的是开山或是打铁?明明是大圣人大教育家孔子,咋报上要说是孔老二?让二年级小学生写批判文章,批孔老二的什么“克己复礼,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这是哪门子事啊?克己复礼是克制自己,恢复礼仪,这理儿不错,我看啊!批什么?最好克制自己而不必理会!当时,我的老师有如此独到见解,真了不起!
老师还说,论语中,这兴灭国,是让被灭了的国家重新热闹复兴吧!这叫搞复辟,如被灭了的国家如桃花源社会那样好,复辟一下子也没啥错的!只是这“举逸民”还真不好理解,逸民是不是指安逸舒服的老百姓?这个“举”字是让他们造反举义,日子安逸,举什么义呢!如是把他们高举?猛掼下,出出气,则是恶搞,不地道,我咋向学生讲呢?老师在我母亲面前,倒像举手发问的学生,我的老师好,虚心好学!弟子我至今犹记。
印象中,不光探讨大政治,身边小政治也入话题。比如村宣队的女官人儿,号称马凤香(拟虚名字),带一班人马作秀,借了一个叫化子之褴褛衣,罩在外面,自己却不脱下优质的草绿装。诉苦完毕,为更一步激起阶级仇,民族恨,有样板戏李铁梅怒目贼鸠山,挍辫而不屈之亮象动作。老师说到这里,又发问了,借新社会的衣诉旧社会的苦,这理儿我没想通啊!我的老师笑了,母亲也笑了。这些,仿佛如昨呀!而林,飞机栽于温都尔汗之大事,我却茫然说不出子曰,那时我小。
念三年级时,老师做了新娘。我望着老师,傻乎乎地笑,为老师高兴呢!老师拉过我,给我兜里塞了一大把糖,那糖真甜,玻璃纸包的糖,吃了,甜丝丝的纸还夹在书里!
老师现在退休了,老师的学生我又做起了老师,感谢老师给我的教诲。老师有颗善良的心,老师现在生活得很好,丈夫性格温和,精于手艺;儿子们英武有为,早已参加了工作;娶的儿媳妇也孝顺。老师在家,含饴弄孙,看看电视,或是弄点儿绿色植物,日子过得充实有味。
我为老师高兴。偶尔遇到老师,老师微笑着,很慈祥,我不由产生了儿子依恋母亲的感觉。叫声老师,心里却想扑到老师怀里,叫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