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愚伯的自留地
图:来自网络
人常言:“穷不改门,富不迁坟”。可是,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觉得会亘古不变的。
前年三月,家里的房子因着拆迁被夷为平地,全村老老少少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搬迁到了一里之外的新农村。
而去年11月,因为即将修建的国道从父亲的坟地横穿而过,母亲又接到了迁坟通知。
迁坟前,母亲问我:“你爸的坟要迁了。你觉得是回归到祖坟好,还是给父亲重新找一个地方?”
“还是把父亲迁到咱家的自留地吧,那里离家近,路也好走,过去看望也方便!”母亲说,她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她就到了村委,在迁坟补偿单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在上面按了手印。就这样,迁坟的事宜就定了下来。
我已经38岁,父亲去世那年,我还不到两岁。对父亲没有任何概念和认知,确切地说,我自己还没有“见”过父亲是什么模样。
如今,父亲在我脑中的形象,全是由母亲为我描述的。母亲说我父亲浓眉大眼,很爱干净。从部队转业回来后,被村里安排做仓库保管员,他人很实在,一身的力气,经常帮助周围的邻舍,平时也不怎么会说话,他非常非常喜欢我,常常抱着我去大队,去乡间,去田里……
在母亲的眼里,父亲是完美的,淳朴的,也是有爱的,每次谈起父亲,她都是老泪纵横,也把我搞得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我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哭,听着她说。好像,说着说着,哭着哭着,母亲便老了下来。三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些年,因为我的职业还算不错,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但母亲常说过:“生活再怎么好,也没有父亲活着好……”最后,她总会把话题结束于此。是啊,没了他的生活,家庭的残缺和我们的寂寞,始终相伴。
母亲带我在农村度过了她的青春。父亲离开的那一年,母亲二十六岁。这样的年龄,母亲原本可以再选择的,但为了我,她守寡至今。每当我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会愧疚不已,有时我也常想,有父亲在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母亲说,父亲生病到去世,就一天半的时间,他患的是心肌梗塞,他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粒药,家里唯一的花费,就是救护车将病危的父亲送回家时,花了20元钱。
因此,在父亲身上,无论是我,还是母亲,都是满满的遗憾。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我反而对这次迁坟充满了期待,我很想看看父亲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他的肉体早已不复存在。
那天,早上7点15分,我和母亲早早地来到了父亲的坟前,母亲带着盛装父亲骨骼的大块红布。
在父亲坟地的周围,不少墓已经被挖过,现场留下一堆堆的黄土。十分钟之后,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开着一辆小挖机来到了这里。母亲站在那里,默默祷告一番,然后,小伙子在母亲的授意下,开始挖去上面的杂草和小树。
随后,叔叔开着三轮车,带着一个大理石棺材到了现场,他把车子停靠在路边,过来帮忙。
父亲的坟地在靠河岸边的斜坡上,虽然棺材的一个角落已经腐烂,但其它地方整体还算完好,我和叔叔费力地掀开棺盖,里面的一切顿时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父亲一生仅仅27年,还没来得及拥抱幸福,但他却以这样令人心酸的方式离场。父亲穿的中山装,依稀还可以分辨出当初的模样,蓝色的,母亲说,这身衣服,是他们结婚时穿的,后来一直没舍得穿……
我一边听母亲说话,一边审视四周,发现了父亲的骸骨整整齐齐,父亲很高大,大概一米八左右的样子,虽然历经这么多年,父亲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不过,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哭泣,再也听不到母亲啰里啰嗦的念叨。
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棺材内,先捡起父亲的头骨,我捧在手心,仔细端详着,那一瞬间,触景生情,我的心如刀绞,那种入骨的痛感和失落感,没有人能够体谅的。没想到,一别三十多年,我竟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有记忆地“见到”了自己亲爱的父亲。那个在我幼年亲我抱我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堆累累白骨。
我把父亲衣服的碎片,放在棺材的角落,屏住泪,按着顺序,捡拾父亲从头到脚的每个骨片,放入事先预备的红布里。
四十多分钟,我和叔叔把父亲的所有骸骨轻轻地装进石棺里,再慢慢地开车,前往自留地的墓坑里。
一路上,母亲又在不停地给我讲述着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她鲜明的苍老提醒着我,纵使再多描述,也无法还原记忆中的那些场景了,时光中发生了太多难以让人接受的变迁,时光也剥夺了我对父亲所有的记忆。还好,父亲去了,唯有他的爱还停留于在原地,还盛装在我的心里。
临别前,看着父亲的新坟地,我默念:父亲,在新家里,愿你长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