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凯湖的冬天
作者：秋枫
兵团战友
大鞭子在空中叭叭的响着，五辆马车生龙活虎的跑在通往小兴凯湖里的小路上。雪被搅起，搅起一长串的雪雾打着旋地紧跟着马车奔跑。每辆车四匹马，一匹辕马，一匹里套，一匹外套，在里外套的中间辕马的前面还有一匹串套。四匹马的大车煞是威风，这样的配置在其它地方是很难见到的。车老板戴着狐狸皮或貉壳的帽子。帽子几乎把脸全部裹住，穿着白茬的厚厚的羊皮袄，脚上蹬着高高的毡靴。怀里抱着大鞭，叭叭的一鞭接一鞭地甩着，鞭声划破了寂静的雪原。马儿撒着欢，一路小跑着。寂静的荒野带来了生气，银色的世界欢腾起来了。
斜前方的荒地上一只狐狸正朝驶去的马车张望着。史副连长噌地站了起来，两手平端着七九步枪，喊道：“车上的人都下去！李森，赶紧追！”李森扬起大鞭，马车像飞了一样向狐狸追去。史副连长站在颠簸的马车上两条腿稳稳地叉着，就像钉在了车上。车离狐狸逐渐的接近着，似乎感到了不妙，扭转了头。这时枪响了，狐狸飞一般跑去。叭，叭，又是两枪。狐狸转眼之间无影无踪。
李森的马车载着副连长向车队归来。“史、史连长真、真厉害呀！车、车那么晃、晃荡愣是站得稳、稳稳的，真、真厉害！”“车太晃了，离得又远，白打了三枪。”史副连长不自信地摇了摇头。
马挂着白霜，冒着热气跑在湖里的冰面上，激起一串清脆的响声。大鞭叭叭地响着，四处白茫茫一片。没有风，没有声音，寂静的世界 。只有大鞭的叭叭声，只有马蹄的嘚嘚声和马的嘶叫声。
二九的冬天，零下三十度左右。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上下牙嗑嗑得打着架。车老板一个个好像没有什么感觉，被长长的厚厚的绒毛裹得只剩一条窄窄的脸，就像包裹在被窝里，呵呵地说笑着。
清脆的马蹄声和着碾压积雪的吱吱声，把二十几个知青送进了小兴凯湖。人们所进入的只是小兴凯湖的边沿地区。这里还没有见到一马平川宽阔的冰面和皑皑的积雪。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的雪丘，雪丘上挺立着茂密的芦苇。仿佛是闪着荧光的芦花在清风中悠闲地摇曳着，给这个无比寂静的冰雪世界带来了活跃的迹象。脚下或是裸露的冰面，或是波浪般起伏的积雪。除了那一座座的雪丘，一片片的苇林，飘动的芦花，其它什么也没有，仿佛这里是冰封雪盖的凝冻的世界。马蹄踏着冰面发出击打冰面的清脆的哒哒声，胶轮碾压着积雪传出连绵不绝的吱呀声。甩起的大鞭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划破沉寂的天空传向遥远的天空，久久地不愿散去，仿佛这冰雪的世界很大很大，仿佛这里真正是另一个世界的王国。
住房坐落在一座高高的土丘上，极目望去，四面是白皑皑的雪原。这是一座纯粹的孤岛。房子是半地下的，像窝棚而不是窝棚。这种近乎全地下的房屋当地人叫地窨子。这种房子大地作墙，再大的风也吹不透它。将近一尺厚的房盖全部用小叶樟苫成。像细苇子似的小叶樟杆整齐地露在外面，轧去了梢头的部分被巧妙的埋藏起来。一层压一层，形成了脊状，又厚又结实，即挡风又防雨。而之所以盖成这样主要是冬天防冷，然而夏天竟意想不到的是那么凉爽。房子有两栋，间隔二十几米。南边那栋大些，有六七间，供外来人居住，北开门。北边那栋也就四间吧，为守岛人所用。守岛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偏高的身材，挺直的腰板，满脸的红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特别硬朗，俨然是一位世外高人，仙风道骨。
岛子的北部是一片树林。树木比较矮而细。象征这个岛子的历史比较短。有可能是这里大兴水田而巨量用水所导致湖面下降，才显露和强大起来的一块高地。
在这片丛林中有肤色青黄的色木，有泛着蛇皮般光泽的柞木。还有树皮软软的，淡黄色的有海绵一样柔软感觉的黄菠萝树。布满积雪的枯草地上散落着野核桃，和开裂的空壳的榛子。高高的山葡萄藤扭曲着缠绕着挺拔的白杨爬得很高很高。凋零的红叶仿佛证实着这荒野刚刚从繁茂中走来，从茁壮生长而进入了冬季漫长的梦乡。
人们踏着积雪和枯草在这里欣赏着，憧憬着。这里众多的植物，树木和花草，一切都已枯萎，没有一丝的绿色。鸟儿也难得看见，整个岛子都在昏睡的冬眠中。人们不免有些失落和伤感。雪地上清晰地呈现着一趟趟的踪迹，告诉人们还有老鼠在这里活动，还有鸟类在光顾，这里还有潜藏的生命。看到这些衰败的景象憧憬着如果是春天，如果是夏天，如果是秋天，那将会是什么样子？会和这银装素裹的冬天有什么区别呢？梓秋思索着憧憬着，猛然想起了在铁匠房时，当地青年描绘的绚丽景色。而那美丽的原野风光竟在哪里呢？但此时此刻却时过境迁，一片苍茫，一片白雪皑皑。
初春必是万物吐翠，虫鸣蛙叫，生机勃发；盛夏必是万紫千红，枝茂果肥，花香草翠；仲秋必是果实熟醉，金草红叶，轻舟游苇荡，渔网出佳肴。而今的冬季，银装素裹，一派萧杀之气。
人们踏着积雪，滑过晶莹玉透的冰面。仨一群俩一伙地寻找着苇场。淡黄色的芦苇随风摇曳，芦花闪着似有似无的星星点点的莹光。仿佛凝结了的残雪依附在苇叶上就像躺在吊床上轻轻地摇，轻轻地睡。
冰面上的芦苇在镰刀的挥舞中唰唰地倒下，芦花飞散着，积雪飘落着。寒冷的人们逐渐的冒起热气来。脱掉棉袄，挽起帽耳，动作逐渐的加快起来。太阳正中的时候人们开始了午餐，年轻的牙齿咬动着几乎没有水份的硬邦邦的烤饼。渴了吃一把清雪，伸伸懒腰，一副酒足饭饱的架势。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苇场愈打愈远 。有的苇子细而矮，割起来自是省力，割一捆须割倒一大片。而有的苇子高而粗，割起来就很费力了。梓秋和国欣碰到的苇子可真是开了眼界。苇杆有小拇指粗细，举起镰刀还够不到头。现在可不是割苇子了，而只能用刀砍，每砍一刀便发出刺耳的吱吱的尖叫声，这尖叫声搅扰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头顶上扑簌簌地落着淡黄色的芦花和残雪。芦花的碎羽飘忽忽直往鼻孔里钻。急忙地吐着气，吹去飘近的芦花。砍着苇子，用不了多久手腕子就酸了，刀下去也没那么准了。
“梓秋，歇一会吧。”两人坐在苇捆上。“以前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粗的苇子，长得真好。”“你们以前也打苇子嘛？”“年年冬天都打。打了卖给造纸厂造纸。”“贵不贵？值钱吗？”“和玉米面价钱差不多吧。比麦秸贵。”“咱那些麦秸也都送到造纸厂去了？”“对，有多少要多少。咱这出的纸还好呢。”“有啥纸？”“有新闻纸，还有蜡光纸，好像还有一种纸。”
梓秋感到口渴，就要捧雪吃。“别吃雪，刨冰吃。”
一处光滑的冰面上。梓秋正要刨下一块冰来解渴，猛然间看着冰下游动的小鱼和飘动的翠绿的水草，隐隐约约流动的湖水。不觉十分的惊讶，冰像纯洁的水晶一样晶莹剔透，下面的水草随着流水轻轻地飘动，一条鱼儿轻盈地游着，那么悠闲。冬天，寒冷的北国的冬天，见到如此的景观该是多么的兴奋。冰上和冰下竟是这般的两个世界。“拉菲克，这冰有多厚？”“半米多吧。”“这么厚的冰下面怎么看得这么清晰啊？”“要不怎么说这的水好呢。这的水浅，要是水深，选个好地方，打上冰窟窿，下上鱼挂子，一定能网上不少鱼来。”国欣看着梓秋有些入迷和发呆的样子，不禁催促道：“你不渴啦？”
鲫瓜镰向冰面刨去，第一声轻微的响声，冰下的鱼儿便箭一般逃得无影无踪，只剩缓缓的流水和飘动的水草。
水晶般的冰又凉又脆，在年轻人的嘴里卡巴卡巴地嚼着。吃罢冰梓秋坐在苇捆上若有所思地望望冰面，又环顾着四周。见状国欣忙问道：“你在这发什么愣呢？”“听人们说这里的夏季是非常美的，那时湖里开着荷花？”“那是，相当的美，特别是到了深秋，湖水里除了美丽鲜艳的荷花，还有菱角花。草地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遍地的黄花，木耳和蘑菇。野葡萄，榛子，山核桃都成熟了，人们到湖里游玩还可以采到许多山货。去一趟可是很值得的。”梓秋又一次地憧憬着那美丽的景色，仿佛荡漾在其中。
夕阳西下，晚霞洒着金辉。风渐渐地大了起来，雪花在冰面上滚动着，像一缕缕的轻烟。
“梓秋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往回走!”“还能干一会呢，这么早回去干嘛？”“梓秋，在湖里干活有两点必须记住。“一是天黑前必须到家。二是起大风了赶紧往家跑。第一条还差点，第二条必须严加注意，严格遵守。”“因为啥？”“刮大风时就起大烟泡。冰面上的雪被搅起，漫天的雪铺天盖地，几米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风越大天越冷。人就像被卷进了雪的漩涡里，外面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眼前白茫茫一片，一会就辨不清方向了，再走就不知转到哪去了。很容易出事的。”“有那么严重吗？不是还有来时的脚印吗？顺着回去不就行了？”“脚印？大风一刮脚印一会就没了，地上和冰面上的一切印记都被雪掩埋了，或被风吹散了，有的地方突然堆起了雪丘，漫天的暴雪完全改变了原来的迹象，使你的回忆一点也没有兑现的地方。你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知究竟往哪里走对。”“这么吓人？”“这是死过人的，血的教训不能不吸取。”“噢。”“有经验的人下湖远行前得先看看天，看能不能起大风或下大雪。没有人冒蒙下湖的。也很少有单独下湖的。”“这么多说头那？”“一方水土一方人，各有各的说头，各有各的风俗。在这里生活不懂天气可不行，有经验的人抬头看看天，就知道有没有雨，有没有雪，刮不刮大风，是不是应该出远门。”
正说着远处的人们开始走了过来，招呼着还没有走的人。天阴了起来，风还在加大着。到了开饭的时候，外面已是大风刮得嗷嗷响了。
“怎么这么香啊！”陆续收工回来的人拉开房门的第一句话都会喊出来。不知是谁从哪弄来了一条大狗,董军给剁成大块烀了起来。傍晚又做了两个菜，烙了大饼。
能吃狗肉的可过足了大瘾，大块的肉大口地嚼着，那个香啊。嘴上手上都是油，腻腻的。不能吃狗肉的看着大快朵颐的人们远远的离开了狗肉盆，上那边去吃清淡的菜和大烙饼去了。“喂！少吃点，别撑着！”如狼似虎的一群人哪还有嘴回敬这些话。只管闷头吃着，一个个撑得肚皮溜圆方肯罢休。好不容易逮着吃死伙的机会那还不往死了造啊！剩余的狗肉仍旧留在硕大的铝盆里，还有半盆。放在厨房里也坏不了，愿意吃狗肉的人，每天都从盆子里盛出几大块来，就那么凉着吃。让那些不能闻土腥味的人直撅鼻子。
有一天早晨外面的世界就像童话一样，整个世界有一些朦胧，苇海披着似雾又似纱的冰凌花。仔细看上去冰凌花是一个个细碎的晶体连结在一起，构成了美丽的图案，显得那么的松软酥脆。洁白的冰凌花闪着点点的莹光，像钻石一样散布着神奇的幻想。看着这美丽的景色，没有一个人去摸一摸这松软的神物。压制着好奇心，观赏着这天工造就的神奇，深怕一阵轻柔的风都会把它吹散吹碎。人们静静地看着它，看着只有大自然才能造就的壮观而秀丽的景色。在苇塘旁不知是谁拿镰刀轻轻地磕了一下苇杆，冰凌花像碎雪一样扑簌簌地散落下来，轻柔柔的飘落着，又像是轻柔的散碎的羽毛，缓缓的飘落着，充满了难以捉摸的神奇，也引起了观赏者的叹息。
这是一个格外温暖的冬天，人们脱去了棉衣，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随着镰刀的起落，冰凌花散落下来，芦花飘落下来，飘散在空中，飘落在身上，散落在脸颊上，散落在脖颈上，瞬间就化成了水。像汗渍一样向下流淌，人们仿佛在虚幻的扑朔迷离的世界里劳作着。
太阳高高的升起，一阵阵的轻风挑落了世界上的面纱。像白沙一样的冰凌花轻柔的散落着。飘飘荡荡，空中到处是晶莹的颗粒，人们就像七个小矮人一样，活跃在这充满童话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摸样。美丽的童话消失了，消失了的童话却永久地留在了心里。
排长宣布：明天休息。在这茫茫雪原很少尘土，穿过多日的衣服外表看不出很脏的痕迹，衬衣不免仍有汗渍，在平日里洗完脸后也就随手洗干净了。因此上放了假也就没有了忙忙碌碌的感觉。空闲的人们，没有可去的地方，全部都进了林子。
首选的是镰刀把。看上去稍微能做刀把用的黄菠萝被砍劫一空。到头来没有几把能用的。黄菠萝做刀把就是好，将手握着以外的软皮全部剥掉。手握上去很有弹性，木质又很轻，就是有点脆，不很结实。割大豆玉米是用不上的，割苇子柳树条打柴火也不行，但割小麦割水稻那可是无以伦比的上品。刀把柔软富有弹性，轻飘飘的，割起水稻和小麦来非常透漏清爽。一样家伙干一样活，各有各的用途。有了黄菠萝的刀把就像得了宝贝一样。用完了擦拭干净，锁进箱子里，留到下回再用。
大庆和国良蹲在地上费了半天劲也没砸开一个野核桃。“真他妈的硬。” “ 要是有锤子就好了。”“屁话！有锤子谁还用镰刀砸呀？”两人哈哈的大笑，站起身来将野核桃扔得很远很远。
梓秋和拉菲克在林子里转着，听他讲着这里的故事。苍凉的枝头坠着点点的白雪，飘着几片红叶。蛇皮般的柞树闪着鳞光，细细的白杨还是那么高洁。地面上残存着空壳的榛子，黑乎乎的野核桃。阳光洒落在这年轻的树林中。一切在自然的生长，醒与眠交替着生命的进行或更新。枯黄与翠绿像两个不愿见面的冤家，你来我走，我来你去。这也就是所谓的阴阳互补，生息轮回吧？梓秋看着粗粗的显得干枯的藤条扭曲着身子攀附着白杨已经爬得像树一样高了。不禁对国欣说道：“好家伙，爬得这么高啊！”“树有多高，它就爬多高。现在不好看，你看现在灰不出溜干了吧唧的，没一点意思。到了盛夏，葡萄叶子长大的时候那才漂亮呢。满树干都是又大又绿的葡萄叶子，就像大树也长了翅膀，风一刮好像要飞起来。到了秋后，满树都挂着绿的紫的圆圆的葡萄，小伙子们特意来到这里爬上树去采摘一串一串的葡萄，有的回去酿成甜美的葡萄酒。”又是一道美丽的景色，留给了以后永远的遐想。
吃过晚饭，坐在幽幽的油灯下玩着扑克。姜某从外面进来：“那边着火了。”“哪儿？”“东边。”“大不大？”排长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不知道有多远，好像挺大的。”“好像挺大的？”排长白了他一眼，迅速下地穿好鞋向外走去。大家陆续跟了出来。东方的远处大火熊熊地燃烧着。赶紧打好绑腿带上镰刀出发。
月亮升起，撒着银白色的寒光。远处红彤彤一片，放射着直冲天际的火光。十几个人蹿行在没膝的铺满深雪的蒿草中，隐没的塔头不时地绊得人踉踉跄跄。结实的三棱草缠着腿。噌噌的脚步声，沙沙的蒿草声。汗涌出来了，血沸腾了，奔向那远方的火。月亮越升越高，火仍在燃烧，还是那么大，还是那么红，还是那么亮。排长有些狐疑了。脚步慢了下来，停了下来。人们聚在一起。“不对劲吧？咱们都走出十多里了，这火没看出什么变化？”“看来不近那？俗话说隔山跑死马，这火好像特别远。”国欣接茬说。“别往前走了。弄明白再说吧。”排长伸直右臂，竖起拇指，用密位法一测：“哎哟！还有好几十里地。赶紧撤！往回走。”
青年人的勇敢、热情和冲动、好胜往往是伴生的，这就是青年人的特点。
脚步慢了下来，汗渐渐退去，青春的心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夜风伴着月光送来一阵阵寒意。
第二天早晨，人们站在屋外，遥望着远处的东方。遥远的东方 ，白茫茫一片！
2015.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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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枫
来源：兵团战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