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网络上庆祝的氛围甚嚣尘上,商家更是通过多种方式推波助澜。上午收到孩子微信发来的祝福,在这个浓烈的环境渲染下,心理上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回复之后,身心顿觉轻松了许多。
悠然地望着窗外,阳光热烈地喷薄,像要融化什么似的,一连热好几天了,都是36、7度的高温。夏至未至,天气炎热得让人触不及防,有点透不过气来。以前看新闻说人类无尽的对自然的贪婪和开发,造成碳排放不断地增大,进而不断地破坏地球上空的臭氧层,必将导致地球生态环境的恶化。以当下天气的反常似乎正印证了这样的说法。
小区的老人们纷纷下得楼去,在路边树荫下吹吹风,谈些家长里短,小孩们在他们的身边追逐嬉戏。听着楼下不断传来的声音,我忙关上窗户,打开空调,捧起了鲁迅文集看起了《风波》。看到一大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大哥打来的,告诉我7月4日(六月初六)是父亲去世十周年,按照乡风要做一下法事。我说:“这事由你作主,我准时去,活动筹备的事情你辛苦一下啊。”同时提醒大哥现在还是新冠病毒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要与村里干部对接一下,符合上面的要求。
放下手机,目光凝视着桌前清秀、挺拔、缭绕、盘旋向上的文竹,父亲生前的影像不断地涌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父亲1.6米出头的个子,皮肤黝黑,看上去精干精神,上过几年学,当过生产队会计、队长、大队(村)五金厂会计、村电费收费员,这就是他一生的简历。今天看来,父亲的简历轻飘地如一张白纸,被风吹起从眼前一晃而过。正所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
接到父亲离世的电话是2012年7月24日的早晨由大侄儿打来的,当时我心里一紧,有点茫然失措,伤感、愧疚、无助等感觉一起涌上心头,原以为父亲的老病在冬天难熬,现在是大夏天却突然离我们而去,这个念头一直在脑子里盘旋,太无征兆了,太突然了……接着驾车从仪征市区往宝应县小官庄镇王圩村的老家赶去,平时大概三个小时的路程用了两个半小时就赶到了。到了大哥家,我看到父亲躺在冰棺里,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说话有些哽噎,磕拜父亲之后,坐在一边茫然地看着父亲,心里一阵阵难过。不久小姑姑赶来了,哭得更加伤心,我的心也被激起一阵阵的感伤,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和大哥一旁陪着跪拜,并安慰扶起了她。
考虑小姑年纪大了,不能过于伤心,我就将小姑带到父亲生前住的东房看一下,那知小姑触景生情又流下眼泪,嘴里喊着“哥哥唉、哥哥啊”,我忙带她到堂屋里,安慰小姑坐在长条凳上休息。小姑抹了一下眼泪说:“我和你父亲都命苦啊,我们的妈妈走得早,那时我4岁,你父亲9岁,我们姊妹4人都是你爹爹(我的祖父)将我们带大的。我的大哥走了,大姐也走了,现在你父亲也走了,就我一个人了。”说着眼泪又刷刷地掉下来。我抑制住悲痛,抽了餐巾纸给小姑。我知道我父亲一走,她一母同袍4人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加上小姑父因肺结核去世早,满心的痛楚自是不亚于我们。
亲戚不断地赶来吊唁,我打过招呼表达谢意后,又来到小姑这里。刚才小姑提到她妈妈(我的奶奶)走得早这句话一直在我的神经里游走。是啊,这么多年来,我忽然觉得我对“奶奶”真的很陌生啊,好像从生下来到现在,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奶奶长的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什么原因离开我们的。带着这些疑问,我问起了小姑。小姑叹了口气:“都是家庭不和造成的,我妈妈脾气直,和我奶奶脾气不对,经常犯冲。”我接着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小姑说:“是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譬如我妈妈给我奶奶买一件衣料,我奶奶说不好看,把钱花掉了,不会过日子。我父亲在家里是独子,特别尊重母亲,所以我奶奶和妈妈的矛盾经常让我父亲两头受挤。一次在婆媳吵嘴后,我妈妈一时想不开,在田里劳动时提前回到家里,喝下了咸菜坛子里的盐卤,等中午收工回家发现时,已经不省人事,没有抢救过来。”小姑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眼泪也跟着模糊了双眼。我悲悯奶奶的不幸,也感到十分内疚,因为父亲在世时我从没有问过这些事情。我想:父亲不到10岁就失去了母亲,心里一定是藏着悲怆的,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提过,让父亲生前能得到些许的关怀和安慰。
现在写到这里,“奶奶”这个词在眼前一直跳动,是啊,我是最有机会问父亲关于奶奶的事情的啊,可我为什么没有问呢?
那时我上初二那年的一天,好像是在暑假期间,秧苗有尺把高了。吃过早饭,父亲对我说:“奶奶的坟要迁一下,上午你先去挖,我把厂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来。带上复合肥袋子,外面再套一个,装奶奶的骨头,棺材板上的铁钉多,千万不要划伤脚啊!”那时不知道父亲说防止铁钉划伤脚的意思,后来才知道,铁钉上有铁锈菌,一旦划破皮肤就很容易会被感染生病的。
奶奶的坟在一块稻田里,隆起的土堆大概有10平米,中央是一座圆起的坟,四周有长长的南瓜藤蔓茂密地铺开在地面上,手腕粗的两棵小树枝叶时而微微地摇曳,四周的稻田里水浅浅的,水下的土里不断冒出一些小的气泡,秧苗绿油油地直立着。我放下袋子,拿起大锹挖了起来,心里有点怵,但想想是奶奶的坟,也就释然了。待我用火钳正装奶奶的骨头时,父亲赶来了,我们一起把奶奶的骨头一块块捡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袋子里。后又按父亲指定的地点,将装奶奶骨头的袋子埋到地下。父亲说,等将来爹爹过世后再迁移一起合葬。在整个迁坟过程中,我和父亲几乎没有说话。现在想来,当时父亲的心里一定有着痛苦的情愫在泛滥着,他在见到其母亲的一堆白骨时,一定是把悲伤深深地压抑在心底。可是我当时却茫然无知,根本一点也不了解父亲的心境,只是把给奶奶迁坟当着一件平常的事情办完就结束了。
《虞书》上说“直而能温”,做人要刚直而又温和。可是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面对日常的家务琐事中的矛盾,能做到温和的处理是多么好啊。可是我的奶奶选择了刚直,我不能说她错。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别人,就是由他本身的选择和特质决定了的。历史上的屈原为国为君,赴江而亡,表现他的赤胆和追求,宁可死而不苟活。东汉时的“强项令”董宣决不向威权、强势低头,他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维护法律尊严,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在所不惜。温和对他们来说也是做不到的,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一种坚定的人生准则和信条在决定着自己的生命走向,并成为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自己。也许你看到这里会想,你的奶奶怎能和历史上伟大的人物放在一起比较呢?我想,人生而平等,无关地位、权势、财富的高低、大小和多少,在人生前行的路上,他们都有自己的信条、选择和活法。
性格也是可以遗传的,农村话说“活传代”。父亲的性格在某个方面也是耿直的。上个世纪70年代末,乡村办企业如火如荼,父亲在村里五金厂负责总账工作,厂里由四、五个有专业经验的退伍军人带领,用铝锭浇铸铝制品,经车床加工后销往上海,生意红红火火挣了不少钱。但三年后这些挣来的钱成为村里主要干部的“小金库”,父亲无法阻止,一气之下撂下挑子回了家,和母亲一道精心管理家里的4亩多的责任田。现在想到自己转业地方工作一路走来,似乎感觉自己的骨头也有些“硬”,加上十几年在部队团、师、集团军机关的历练以及孔孟之乡文化和精神的熏陶,面对或明知会有的个人利益等方面的必将遭到的缺失,坦然接受,而决不失坦荡、浩然之气。
阳光还在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远处的楼房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无奈地承受着它的烘烤,眼前的杨树叶子轻轻地摆动,左侧的一棵碗口粗的楝树上枝叶也遥相呼应,像为杨树叶子的舞蹈摇旗呐喊似的。我的思绪跟着也翻开新的一页。1979年我考上了初中学制刚增加的三年级,翌年考上高中,因为县里很多乡镇高中部被裁撤,我被录取到县里东南片的芦村中学读高中,我们一个班40多个同学来自多个乡镇,有小官庄、鲁垛、芦村、夏集、柳堡、子婴、氾水、氾光湖、石桥、水泗。8月上旬的一天上午收到录取通知后,父亲很高兴,由于路途远要住校,而且入学时间也快到了,父亲下午就和我祖父在我家门前的槐树和泡桐树荫下摆开阵势,给我打书箱。爹爹拿来了大锯、斧头、刨子、凿子、木斗等工具,父亲从家里拿出两段已经风干的楝树木料绑在架子上,准备用大锯开料。父亲和祖父有说有笑,忙得不亦乐乎,我心里也热乎乎的。
我和父亲你推我拉拉起了大锯,锯末纷纷扬扬落到地面上,这时我想起父亲之前说过,这几段楝树木料准备打八仙桌用的。在农村,楝树可算是好的木料了。这棵树原来长在我家的西山头,每到春天,小嫩叶带着胭脂色、赭青色接二连三从枝头冒出来,四月底、五月上中旬开出一团团紫色的小花,发出一阵阵香味,接着就冒出一颗颗小小的青色的果子。许多树会生虫子,但楝树不生虫子,到了秋天之后,树上的果子逐渐变黄,掉落,有些白头翁或一群山蛮子(灰喜鹊)有时会在树上边啄食、边叽叽喳喳的叫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从春天到秋天,楝树的枝叶散开着铺下来一片绿荫,家里有一张八仙桌子或长条桌配上几条长凳、小凳放在楝树下,来人坐在这里可以闲谈,吃饭在这里风凉、开阔,夏天晚上乘凉也在这里,有时玩得开心,我还会顺势爬到树丫上去玩。夏日的夜晚天热睡不着,就躺在楝树下的大桌上,拿一把蒲扇驱赶着蚊子似睡非睡,实在睡不着就望着天上数星星,看最亮的星星,看流星划过。有时看到飞机飞过会激动地大声叫起来,有时睡不着就干脆跳到地上去捉萤火虫,放在用过的存青霉素的小玻璃瓶子里,看到他们屁股后面一亮一亮的,觉得非常神奇,可到了第二天想看个明白,萤火虫和其他昆虫一样,很平常,再也看不到萤火虫屁股后面的亮光了。
我们祖孙三代忙得兴高采烈,书箱不大,大概有60cm长,40cm宽,35cm高,用的是榫卯,没用一根铁钉。楝树板光滑细腻,木纹清晰如波,非常好看,这只书箱陪伴我在芦村中学上了两年高中,当时高中学制是两年。我把它放在我的铺上,睡觉时放在另一头,贴着我的小腿,冬天在宿舍里当书桌写作业。高考预考结束后跟我一起回到老家,后收到通过预考取得参加高考的资格后,又跟着我回到芦村中学继续复习了一个多月。这只书箱承载了父亲、祖父对我的期望,现在想来,当初他们打箱子时的忙碌的身影和快乐的表情如在眼前。
我的祖父在祖母离世后才30多岁,一直没有续弦,说明了我的爹爹对奶奶的不幸有说不尽的痛苦和思念,是把奶奶一直放在心里的。
他一个人独自养育了4个子女,付出了超过常人的辛劳。由于长年操劳,60多岁患上了哮喘、气管炎,每年到了冬天就发作。父亲早出晚归,但总忘不了去看望他。大概在我11、12岁的时候,在父亲的安排下,一到冬天,我就去和祖父睡觉,主要是担心祖父老病发作,一觉睡过去而没有人知晓。当时祖父独立居住在一间房子里,一进门是一张一米的方桌,方桌上有一盏罩子灯,紧靠的是一张大概1.5米宽的床东西向靠西北角摆放,东南角是两口锅的小灶台,东北角放的是一张柜子,还有米坛子等日常用品。南墙和东墙上各有一扇窗户,南墙上挂着很多木匠用的工具。床下放着很多半成品或成品,有农村生产队里水牛耕田的犁、调水灌溉用的水车上的挡板、轴等零部件,这些都是材质硬、难加工的农村用具,但祖父60多岁了,依然在专心做农具。由于手艺好、农具耐用,在周边口碑很好,做好后会很快卖掉,因此那时祖父虽然一个人生活,但靠着这个手艺个人的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有时家里急需时,会跟祖父借上几块钱或3、5升米(升是由竹筒或铁皮做的,一般一升米半斤左右)。
冬天天黑得快,我吃过晚饭,洗过脚大概八点钟就去祖父那里睡觉,他睡外侧头朝西,我睡内侧头朝东,各一个被窝。开始几天有点担心,怕祖父真的一觉睡过去,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想这个事情了。有一次,祖父和我闲谈,他教会了我十天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还有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还有一次教会了我一句顺口溜,点戍横戌戊字空,使我一下子对三个字认清了,不再因结构的雷同而搞混淆。在我印象中,我从没有看到祖父写过对联什么的,我感觉祖父是不识字的,就是识字也不会太多,所以他能教会我上面的这些内容还真的不简单。还有一次,祖父知道我属兔,就用罩子灯透过双手的光影,打在北边的墙上,于是我看到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时而撒腿奔跑,时而竖起耳朵警觉地静听。至今我还记得大概动作:两手背靠,两只食指、两只小指相互交叉勾连,中指、无名指摆动代表四肢,大拇指做耳朵,经过光线投影,一只神气活现的兔子就出现了。
因为上学,我起的早一些,先从坛子里抓一把米放在大碗里,用水缸里的水淘洗三遍后放到锅里,加上一大碗半水,盖上锅盖,再到灶膛后面点燃稻草放到锅堂里燃烧,锅烧透后,用铲子在锅里搅一下,防止米粘锅底(因烧的稻草,灰烬里有余热散发,等祖父起床后,粥就煮好了),然后我就回家吃早饭上学去了。祖父有时买些蛋糕放在一小瓷坛子里,早上给他煮早饭时,顺便蒸一块椭圆形的蛋糕,有鸡蛋大略长一些,有时他会让我吃一个再走,当然有时我忍不住会偷吃一块。父亲隔三差五在晚上来看看,说上一两句话就走了。在我祖父诞辰100周年时,父亲专门给祖父做了一次道场,我想父亲对祖父是尊崇有加、怀念在心的。如果说家风可以传承,那么在我们这个家庭里,身教好像远远大于言教。
转眼到了青春懵懂的岁月,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林海雪原》,前后书皮都没有了,很多页的角都卷了起来,破旧不堪,但父亲看得津津有味,每天看后就放在枕头边上。一天,我好奇地就拿过来看,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大部头的书,也欢喜地看了起来。以后又断断续续跟着看了《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第二次握手》这几本书书,都是缺头少尾的,有的中间还缺几页,虽是破旧,但这些书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无限的向往,情感似乎也敏感和丰富了起来,难怪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扬州个园里有个清颂堂,厅内抱柱上的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不一定为功名利禄,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可以养心养气,辨非明理,行正道践贤者之风,畅礼义行和善之举。
书画界流行一句说法:好字不如烂画。但感觉这种说法是有意把书法和国画对立起来了,自古至今,国画有成者的书法功底基本上是比较扎实的,书画同源是不争的事实。就我的国画而言,在工作之余确实下了些功夫。但回过头看,这应该跟年少时父亲的潜移默化给我打下书法的兴趣和基础是分不开的。父亲除了打得一手好算盘外,我最羡慕的是他写得一手好字,每年除夕前两天,家里写对联的红纸在堂屋里铺得满满的。父亲每次写对联,我都站在一旁观看,有时倒下墨水,有时舔舔笔,有时拿着写好的对联整齐地放到地上晾干,防止墨滴、淌下来。门联的内容多是写景应情的祝福语,我大概还记得一些,在大门上的对联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等。厨房的对联有“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灶台上写“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童言无忌”等。父亲看到我站在那里摇摇欲试,就把我家猪圈和鸡窝上要张贴的红纸条给我写,于是我也当仁不让,写下“猪养牛大”“六畜兴旺”“鸡生双黄”等。除夕下午,当全部对联、祝福的红纸条全部贴上,一派迎新喜庆的欢乐氛围立即跃入眼帘,看着对联上的字自己常常多看几遍,羡慕之情总是溢于言表。
上小学学习书法描红时,父亲看我写不到位,在一旁纠正,有时还描一个给我示范,后来我的描红经常被老师阅后有很多字的右上方被画上圈(表示这个字描得比较好)。有一次,杨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是不是你父亲代你写的,我矢口否认,离开时我还是看到了他疑惑的目光。也许就从那时热爱书画的种子就埋在了心底,从部队转业地方工作以后,工作节奏慢了下来,工作强度也降低了很多,工作之余我拿起了毛笔重新启程,练习书法、自学国画,十多年的努力换来了不断地进步,书法、国画作品先后被《中国书画报》《书法赏评》《书法导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光明日报》《中国医药报》《中国市场监管报》等许多媒体刊用。
2012年7月20日晚8时多一点,扬州地区发生了4级地震,时在仪征工作的我正在休息,突然看到吊灯在晃,接着楼下很多人叽叽喳喳。我竖耳一听,大家议论纷纷的是刚才地震了。我有点紧张赶紧拿起手机下楼,防止再震,又忙给在扬州的爱人打电话,问过情况后,接着给老家的父亲拨通了手机,父亲声音高亢,似乎听到我的声音格外高兴。我说:“我是老二啊,刚才扬州地震了,你和母亲要注意安全。”父亲说:“没有事的,我们有点轻微的震动,你们在外也要注意啊。”又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手机。当楼下七嘴八舌的人们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回到宿舍拿起了画笔。两天后的周末(22日),我回到老家看父母,到宝应地界后和父亲联系,父亲说:“现在不在老家,在小官庄卫生院住院呢。”听到这句话,我感到有点蹊跷,怎么事先没有告诉我呢?
当我开车到了卫生院后,父亲住在二楼的一间朝阳的病房里,父亲在病床边,双手扶住床沿,正蹬在一只痰盂上解手(小便),我知道父亲有前列腺肿大的病,解手时间长,间隔时间短。看到我和爱人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忙让我母亲把他搀起来,我去扶他,他说:“让你妈妈扶,你们先到外边,让你妈妈把痰盂倒了再进来。”我知道这是父亲自爱,怕我们嫌脏。
我问母亲:“父亲住院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下啊?”父亲抢着说:“你们忙,我是老毛病,你妈妈在这里陪就行了。”母亲看到我们来很高兴,说“前几天地震,医生护士来喊我们下楼到广场上躲避,他(父亲)又不能跑,我要背他下楼,又不肯,死犟啊。”父亲接着说:“这么大岁数了,死得了。再说你也七十五了,楼梯陡,假如跌下去就不得了了。”听到父亲好似开玩笑说这句话,我心里有些心酸,假如我们做儿子的有一个在父母身边就不至于让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唠叨几句后,父亲透露自己想再住几天院的心思。我就下楼到门诊找到姓房的医生,问询了父亲的情况,医生倒是很和蔼的说:“你父亲是老毛病,心肺功能差,已经挂几天水了,不能再挂了,明天让他出院。”
“能不能再住两天呢?我父亲有这个想法。”
“就是住院也不能挂水了,医嘱已经下了。”房医生脸上现出了疑难的神情。
此时,我想到五年前的一个大冬天,村医上门挂水时,父亲出现过危险,后村医就不愿意给父亲挂水了。我大哥跟村医说:“挂水出问题不要你担责任。”村医还是不同意,我大哥按照父亲的要求非要他出诊挂水,村医无奈,让我大哥打电话给我,我对村医说:“我父亲有要求,就请你对症治疗,如有风险,我们承担,与你无关。”村医知道我在药监局,是“公家人”,就是危险也不会胡搅蛮缠为难他的,这也是做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啊。
现在房医生这样说了,我也不想找人打招呼为多住两天院为难人家了。于是,回到楼上跟父亲做了沟通,父亲同意了。况且我想:家里有空调,母亲精心服侍还是要比卫生院条件好,再说肺气肿、气管炎这种病冬天天气寒冷是最危险的,夏天天气炎热应该还是好过的。又和父母拉了几句家常,我就急着赶回扬州了。两天之后,当大侄儿打来电话说爹爹归天时,我彻底愣住了,痛苦无以复加。如果知道父亲就这样走了,工作再忙,我也要请假在他身边伺候一下啊,内疚和懊悔、痛苦和回忆不时涌上心头。
父亲平时是充满温和,不太严厉的,对我们四个儿子,我印象中没有打过我们的。但童年的记忆里有三次是差点打了我的,一次是他当生产队长时,那时生产队里养了几百只鸭子,上午喂食之后就圈在我家后面的河里休息,有几只鸭子不听话,悄悄地游了出来,放鸭的人脚有点跛,在远处就吆喝起来,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正在河边码头上玩,听见吆喝,我抢先一步抓起了放鸭用的竹竿上下震动起来(这种竹竿轻便细长,梢头扣上一根一米多的麻绳,末端扎上一个草巴,甩起来击打水面,鸭子会很害怕),想把几只鸭子吓回去。哪知道没有把控好,一下子打到一只鸭子的头上,那只鸭子立马在河中头翻了过来,在水面上转起圈,很快就不动了。恰巧被我父亲看到,上来就要打我,被放鸭人拦住了。第二次是有一年放假期间,看到隔壁老爹爹(我的远堂祖父)的窗户前有半瓶墨水(小扁四方瓶子装的钢笔水),我用手从窗格里抠了出来拿回家,然后写起毛笔字来。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从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骂到:“小炮子哉,谁叫你拿人家东西,今天看我不打你。”看到父亲真的生气了,说着撵过来要打我,我吓得边哭边跑,好在母亲半途把父亲拦了下来。现在想想父亲那时的举动也许是防止我走歪路,不是有“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俗语吗。还有一次是大夏天,父亲在午休前,嘱咐我和弟弟中午下河洗澡不要太长,因为庄上有十几个人在洗澡,比赛游得快、水里憋气长、水下插柳枝找柳枝等游戏,结果他一觉睡醒(父亲有听评书的习惯,中午他睡前都要听完扬州评话,大概半小时),当他看到我们轻手轻脚回到房里换衣服时,估计我们在河水里泡了两个多小时了,再看到我们短裤湿漉漉的,眼睛被水泡得红红的,嘴唇发乌。立即起床要打我们,我们兄弟三个还是老办法,跟着我就向屋外跑。
第二天父亲午饭后告诉我,夏天在河里洗澡不能太长,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洗的时间长了会得肺痨的,当时不知道肺痨是什么,但知道是一种病,从此下河洗澡的事,我们就再也不让父亲操心烦神了。
人的塑造重要的是靠正面的学习和引导,可是有时跌上一跤,接受负面的教训,成长的脚步将会更加坚实。
写下这些文字,那是记忆里总是挥之不去的存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血脉里流淌着上辈的血气和精神,思念和回忆就是一次再塑和呐喊,它发出的光芒一定会让自己今后活得更加明亮和从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路上生命不断经过日月星辰、风霜雨雪的洗礼,练出来的就是坦然面对一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流星的姿态按照自己的轨迹向前、向前。
父亲仙逝十年了,祖父去世时因我在部队未能及时赶到老家与祖父告别,谨以此文寄托对父亲、祖父的思念。
2022.6.19(父亲节)起稿 2022.7.4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