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城南的瓦匠巷,相比周围百花巷、铜作坊、颜料坊、牛市等富有传说以及拥有明清老宅的街巷,我相信,这条不起眼小巷的形成一定晚于清末,最多是民国初年甚至更晚。它的巷名表明,不同于织布染色、编织精作等中国传统手工艺,瓦匠是当年农民进城建设最普遍、最容易获得的手艺活职业之一。我并未调查过这条长不足百米的小巷究竟住过多少瓦匠,而巷名与瓦工相关是无疑的。
瓦匠巷近照 作者摄
这条稍有弯曲的巷子远离大马路,显得很安静,它不过就是连接在牵牛巷、璇子巷与百花巷、长乐街之间的一条小路,平日里主要是五、六十年代出生高峰的小屁孩嬉闹。印象中最深的两次热闹场面出现在“文革”期间,一次在白天,一次在夜晚。
说白天,那是1966年。“地富反坏右”挂牌游街队伍经常穿过这里,也就一米多宽的小巷,挤的水泄不通。前有挂牌者低头认罪,后有举旗者威风凛凛,敲锣打鼓,呼声震天。队伍不长,但一群不知高低的顽童,尾随队后,前后奔跑,占据了半条巷。而改巷名则是另一景象了。与挂牌游街的同时,砸烂封资修再掀高潮,对于那些带有旧时代文化痕迹的街巷名来讲,首当其冲。瓦匠巷虽没有百花巷等那么资味严重,改名也不例外。我家楼上邻居小强是位既聪明又能干的南京一中学生,他提议将瓦匠巷改为劳动巷,并起草了为什么要将瓦匠巷改为劳动巷的声明,他的倡议得到我父亲和我哥哥的支持。我的父亲有点美术细胞,于是动手用硬纸壳做成模板,将劳动巷及号码印刷到裁好的方块红纸上,经过一晚上的紧张工作,一张张新的门牌号码印刷完成。正当第二天准备张贴时,傻了,家家门头上的瓦匠巷门牌已被6号大院的一群女将们更换成朝阳巷门牌。朝阳巷诞生了,劳动巷及关于将瓦匠巷改为劳动巷的声明成了一堆废纸。当时,改名为朝阳街、巷的遍地都是,而寓意瓦匠劳动色彩特点的劳动巷却被废弃,实在令人可惜。不过,改巷名只是昙花一现的一场闹剧,瓦匠巷依旧。
说夜晚,应是1967或1968年,社会上流传说有一个“五湖四海”打砸抢的组织,且经常晚间活动,一时间家家皆有恐慌。因我的父亲在江北工作不能每天回家,母亲想尽办法消除恐怖保护我们,于是就请房东小萍阿姨来家里过夜,以壮壮胆子。在门后放置一根木棍,以防万一。其他人家也都一样,楼上小强的妈妈在阳台上准备了砖瓦,随时袭击来犯者,隔壁李大妈则将一长木棍前端钉满了铁钉,酷似水浒中秦明的战器狼牙棒。虽说紧张,夜间基本无事。时值夏末初秋,但炎热余威不减,胆小的一改往年在外纳凉的习惯,早早地将门栓锁好,安安静静地休息,迎接第二天的黎明。一天,突然一声尖叫,刺破了午夜寂静的小巷。“五湖四海来了!”瞬间,呼声、喊声、哭声、叫声交织一片,小孩子吓得直打哆嗦,大人在惊恐万状中操起准备好的家伙,小强的妈妈拿起早已准备的砖头,隔壁李大伯用自制狼牙棒拼命的敲打铜脸盆,战斗的号角拉响了半条街……不到一分钟,突然安静了下来,漆黑小巷未见一个人影。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看看究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往常,原来一位邻居梦幻中的惊叫让邻居们紧张到崩溃。好在没出大事,只是大家的心脏经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折磨,而隔壁李家的铜脸盆已被狼牙棒敲打得惨不忍睹,一只好端端的民国文物就此失去了收藏价值。
50多年过去了,如今瓦匠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中山南路南下拓宽时劈去了原本弯曲的一半,石头子路换成柏油路,但还是那么窄。小巷内还住有一些老邻居,他们珍藏着孩童时代的愉快,当年的一些大人们慢慢离开了这里,想起他们曾经的勇敢,曾经的朴实,邻里间的友爱,不禁潸然泪下。瓦匠巷已不再远离主干道,漂亮的中山南路街景及沿秦淮河改造后的廊房楼阁就在身旁,喧闹声不断地涌进巷口,而小巷则变得更加的沉默,就连高德地图上都搜不到它的位置,它和它的邻居——百花巷、小百花巷、煤灰堆等那些没有改造的街巷一起,坚守着城南残存的文化,继续着历史的演进。
文章来源:南京老门西文化守望者协会“最忆是金陵”公众号
作者:吴矛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