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省亲后,按规矩,大观园是要谨慎封锁起来,以免遭人骚扰的。可是这位娘娘到底雅韵之人,因思及园子封锁后花柳无颜,而外面的姐妹们佳人落魄,遂下一道谕旨,命众姐妹们住进大观园,自幼混迹姐妹群中的贾宝玉亦在其内。
住进大观园后,贾宝玉与姐妹们过了一段簪花斗草、描鸾画凤、吟诗作赋的日子,便意兴阑珊起来,善解宝玉心事的茗烟,便从外面偷偷买来些野史外传,贾宝玉一读,惊为天人,瞬间被俘虏。
某日,贾宝玉正携本《西厢记》坐在沁芳闸边的桃花树下细细回味,正入神呢,只听林黛玉在身后问道:“在这做什么呢?”贾宝玉听后赶忙藏起书来,谎称在看《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林黛玉是深知贾宝玉的,岂能信他?就威胁啊,你赶紧拿出来,啥事都没有。贾宝玉只得乖乖就范。
两人就这么坐在树下慢慢品读起来,而林黛玉也早被此书征服,沉迷其中。贾宝玉见状就问她,这书好不好啊,黛玉只是点头,哪有空应他?贾宝玉听后越发来了兴致,突然念道:
“你就是那倾城倾国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
黛玉虽然沉迷书中,但听得清楚呢。
这句话刚好出自《西厢记》,乃张生调戏崔莺莺所言,然书中张生与崔莺莺是一对,而且行为大胆,无视礼教,两人初识不久崔莺莺就敢背着母亲,抱着枕头偷偷溜进张生的房间。这在常人看来是败坏风气,纵使林黛玉是佩服这种大胆行为的,但听到贾宝玉拿她跟崔莺莺比,终究觉得被冒犯了。
所以,她登时拉下脸来,就说宝玉欺负她,要告诉舅舅去。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贾宝玉一听要告诉父亲去,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求饶,又是甘当王八,又是被赖头鼍吐了去,混话奇言妙语说了一通。林黛玉听后也忍不住笑了,嗔骂道:
“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鑞枪头’。”
林黛玉嗔骂贾宝玉的话,亦是出自《西厢记》,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而这这句话,则是红娘骂张生之言。
“苗而不秀”,是禾苗长得好但不出穗;
“银样镴枪头”,就是铅锡合金做成的枪头,明晃晃的看着威风凛凛,但实质很软,一碰就变形,根本不中用。
所以,林黛玉这话就是在骂贾宝玉“中肯不中用”。
新版《红楼梦》贾宝玉和薛蟠
林黛玉这么骂贾宝玉,自然有她的道理,毕竟贾宝玉敢偷看“禁书”,却不敢承认。敢唐突林黛玉,却不敢表露心迹。这都是林黛玉所瞧不上的。
然而,以作者的意思,贾宝玉如“银样镴枪头”,还不仅仅在这一方面。
而深知贾宝玉是“银样镴枪头”的,莫过于和贾宝玉偷试过的花袭人。在第十九回,袭人从家里吃年茶回贾府,当夜趁着周边无人便和贾宝玉私谈起来。
袭人借宝玉的话头,声称家里要赎自己回去,贾宝玉始初不信,并说出各种袭人没法走的理由,但袭人一再用情用理辩之,也由不得贾宝玉不信了。继而魂不守舍、心灰意懒起来。
然而事实上,花家要赎回袭人没错,但在袭人以死相争坚决不愿回去后,她母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新版《红楼梦》花袭人
那为何袭人要自导自演这出戏,害得贾宝玉魂不附体呢?文中写道: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
这段话说得明白,袭人是看到贾宝玉“放荡驰纵,任性恣情,不喜务正”,才想方设法跟他立下箴规。而这12个字,足以说明贾宝玉是个“银样镴枪头”。
袭人很小时便被卖到贾府为奴,先跟着贾母服侍,后来被贾母青睐,因担心贾宝玉没有尽心竭力服侍的丫头,就将其派到贾宝玉身边。跟了贾宝玉后的袭人,很快找到新的奋斗目标,那就是成为贾宝玉的姨娘。
备受贾母宠爱的贾宝玉
是以,在发现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后的异样后,她趁着无人给贾宝玉更衣,期间再次问起宝玉梦中之事,顺利与贾宝玉初次偷试。
这一次偷试后,袭人被贾宝玉视为与别个不同,而袭人越来越将自己视为贾宝玉的女主人,这让她不仅留心贾宝玉和其他姑娘的相处细节,还让他越发关心贾宝玉的“经济学问”。
可惜,自从一心放在贾宝玉身上以来,袭人发现这位原本就性格异常的少爷,越发“放荡驰纵,任性恣情,不喜务正”。
他厌恶读书,只想在女儿堆厮混一辈子,怒骂积极求取功名的人是“禄蠹”。每每让贾政气到跳脚。
可是,在荣国府这样的地方,贾宝玉所处的阶级,这样的想法必然是大逆不道的。更重要的是,以军功起家的贾府,在煊赫了近百年后,已将近落寞,亟须贾宝玉这几位子孙通过科举入仕,以向书香世家转型,实现中兴。可除了天性聪敏、慧智灵心的贾宝玉,再没有一个“略可望成”者,偏偏贾宝玉却是一个沉迷钗裙,不喜务正之徒。
这样一个人,对国家、对家族、对父母,都没有任何用处,就连谈恋爱,步入婚姻都不能让人安心倚靠。好好一个“神采飘逸”、“聪明灵慧”的人物,却不过是“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这不正是“银样镴枪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