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禹
今年,是著名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辞世21周年。这些年来,怀念逐日深。我和他都曾就读于北京二中,他长我20届,便一直称我为学弟。他生前多次说过:“如果我的名字与大运河相连,也就不虚此生了。”
大运河不会忘记他。
“一亩三分地主,五车八斗人家。”这是一位朋友送给刘绍棠的条幅。所谓“一亩三分地”,是指京郊大运河畔的通县儒林村。刘绍棠生于斯、长于斯,多年来他抱住这块沃土不放,走他的乡土文学之路。从1955年创作出长篇小说《运河的桨声》,到1997年临终完成“运河三部曲”之一的《村妇》,61岁的璀璨人生,全部融入了大运河日夜不息的涛声。
通州区在建设打造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同时,十分重视挖掘大运河源头,即通州北运河的丰厚的人文底蕴,我越发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把当年刘绍棠骨灰安放的情景,再现给通州的父老乡亲和千千万万和我一样深切怀念他的人们。
我是当年唯一在场的媒体记者。
那是1998年4月12日,著名作家刘绍棠的骨灰,悄然安葬在他生前挚爱着的故乡——京郊通州区北运河畔。这天,是他溘然辞世一年零一个月的日子。
绍棠学长的骨灰安葬地,选在紧临大运河端头的一处土坡上。这里,远可望见作家生身之地儒林村的袅袅炊烟,近能听到大运河流淌不息的汩汩水声。在大运河边长大,顶着高粱花子走向文坛的刘绍棠,40多年的文学生涯致力于“中国气派,民族风格,乡土题材,地方特色”,他把一个作家对家乡、对大运河、对父老乡亲深深的爱,融入了10卷本、几百万字的“大运河乡土文学体系”。为此,通县人民政府曾于1992年为他设立了刘绍棠文库,并授予他“人民作家,光耀乡土”的荣誉牌匾。我曾有幸多次走进那间宽敞的客厅,墙壁上除了书法家刘炳森书赠给作家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条幅外,最醒目的就是那块上书“人民作家,光耀乡土”八个大字的金光闪烁的匾额。早已载入《世界名人录》,拥有一大堆荣誉头衔、获奖证书的刘绍棠,把家乡父老乡亲送给他的这块铜匾,看得比什么都荣耀。这天,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遗言的刘绍棠,长眠于此,当是魂归故里了。
中午12时45分,几辆小车驶近。身着黑色服装的绍棠夫人曾彩美走下车来,为了最后送别她的绍棠,曾老师今天着了淡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官方色彩的仪式,甚至没有告知与刘绍棠交往甚深的众多朋友。然而,仍有不少人早已等候在这里,他们都是以绍棠的好友或学生的身份来为他送行的。
曾彩美缓步登上北运河畔的土坡,河东岸的农舍依稀可见。脚下这熟悉的土地,她曾随丈夫无数次走过,绍棠患病瘫痪后,她还用轮椅推着他来探望大运河,探望乡亲……今天,绍棠将留下不走了。
黄土坡上,亲属们已挖好了一个一米见方、约两米深的坑穴。刘绍棠的三弟刘绍振跳下坑,区文化馆一位姓马的小伙子也下到坑里帮忙。他们先把一个用水泥筑成的石匣正面朝东南放好,然后准备把黄绸覆盖着的骨灰盒放进去。这时,曾彩美已泪流满面,她把骨灰盒紧紧抱在胸前,哽咽地难以成言:相濡以沫40余年,你真的要走了啊……绍棠的儿媳玲玲拿出了随葬的物品:三本新出版的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刘绍棠文集》、父亲生前喜爱的两小瓶茅台酒、一枝粗杆蘸水钢笔和几个备用的笔尖。此时,哭了一路的小女儿刘松苎悲恸欲绝地呼唤着:“爸呀……”
下午1时30分,水泥匣子的盖封死了,刘绍振在坑下鞠了一躬,说:“哥,我把你送到这儿了。”刘绍棠的长子刘松萝,按照通县农村的“老礼儿”,第一个捧起泥土撒下去……刘绍棠的骨灰盒被亲友们一捧一捧和着泪水的泥土覆盖了。
因为安葬刘绍棠骨灰的地点不是公墓区,不能立碑,曾彩美率儿孙们种下了一棵常青的松树。松萝叫妻子和儿子刘雨丝过来。还在上小学的雨丝,是绍棠生前格外疼爱的孙子。因人们都说他长得与幼年时的爷爷酷像且一样聪颖顽皮,绍棠曾对友人说过:“天不灭刘!”已经懂事的小雨丝抹了抹眼泪,向爷爷的“墓地”深深地三鞠躬。
最后,人们纷纷把带来的鲜花一束束、一瓣瓣地撒落在安葬着刘绍棠骨灰的土地上……
绍棠走了,一位留下了600多万字作品的著名作家走了,一个总是操心受累帮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办了不知多少好事的人走了,一个连续三届当选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委员、同时也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人走了……没有墓碑,没有铭文,然而,他魂归故里。在深深眷恋着的大运河边,在魂牵梦绕的家乡的土地上,他得以安息,他是幸福的。
近几年,我曾和几位二中校友去故地寻访,已不得见墓地。后得知因工程建设占地,绍棠学长的墓地已迁往运河大堤路西侧约一公里处。没关系的,安眠在这里,大运河的汩汩流淌,尤其是那动人的桨声,他是一定可以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