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读特
2020年初,布克奖得主、英国犹太裔作家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的长篇小说《J》首次被引进国内出版。《J》入围2014年布克奖的决选名单,英格兰诗人、艾略特诗歌奖及前瞻诗歌奖得主约翰·伯恩赛德(John Burnside)曾在《卫报》撰文,将其与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和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相提并论。
《J》(英)霍华德·雅各布森 著,张小意 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2月。
未来世界的隐忧
《J》故事设定的背景是未来一个海边小村庄鲁本港,在经历了一场大屠杀式的灾难后,官方抹去了书本记载,通过“以实玛利行动”迫使人们改名换姓,消除对个人、宗族和历史的清晰记忆,人们仅仅在口耳相传中,用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出事假设出过事”来指代那场屠杀。
这是一个表面仁爱的社会:人们不停地道歉,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官方从未明令禁止其不喜欢的书籍和音乐,它们仅仅是自动消失或不再演奏了。大众文化取代了严肃的审美趣味,人们阅读成功学、烹饪书和罗曼史,情歌代替爵士乐,风景画代替表现人物情感的肖像画。人们生活在大屠杀留下的恐惧感和虚无感里,丧失温情,彼此仇视。
凯文·柯恩一贯在村子中独来独往、格格不入。小时候父亲曾和他玩过一个游戏,只要讲出一个J开头的词语,就要用两根手指压住嘴唇——一种禁忌的象征。凯文心怀对历史的混乱和负疚感,对周遭一切神经质般地敏感,总是以为有人要窥视他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迁居此地的爱琳·所罗门斯。
一种莫名的惶恐感占据着凯文的身心:历史的谜团若隐若现、家族的经历模糊难辨、背后似乎总是有一双眼睛、他和爱琳的邂逅也像是人为促成……村里接连发生命案,令凯文的困境越来越深。在暗中监视他的艺术教授眼里、在持阴谋论的警长眼里、在一些更加隐蔽的力量眼里,凯文的危险系数越来越高。而历史的真相也慢慢在凯文和爱琳身后家族的线索中浮出水面。
“J”是书中从未明确提及的“犹太人(Jews)”首字母,具有强烈的指向性,但也不限于这一含义。当“爵士乐(Jazz)”成为禁忌之词,它象征在苦难和历史被遗忘的时代,大众文化取代了严肃的审美趣味,人们在虚无中靠流行、平庸的文化麻痹心灵;当男主角最后为摆脱被操纵的命运,不惜从悬崖上纵身一跃(Jump),“J”也成为重塑个体权利和尊严的反抗途径。小说精准再现了现代生活种种诡异的陷阱和困境:被监视的恐惧、被人追逐的恐慌感、大众文化对心灵的麻痹、种族主义、不公平的国际政治现实等等,具有深刻的内涵。
历史悲观主义
小说人物典型的犹太人姓氏、对族群特征的描写、与史实暗合的重大事件无不暗示,如影随形的“出事”最直接的指涉是历史上对犹太人的迫害。同时,小说多处提及人类历史上重大的人道灾难事件,从神圣罗马帝国对新教徒的屠杀到索姆河战役,暴力无处不在,而暴力之后,人们只会一遍遍地在历史虚无主义中堕落:有人认为受害者罪有应得,有人从阴谋论出发认为灾难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有人认为不必纠缠于过去……在这些群像中,一方面,回避真相、回避严肃的讨论成为社会普遍的心理共识,另一方面,表面上的彬彬有礼无法遮盖人性深处被压抑的暴力倾向,最终历史只能一遍遍地重蹈覆辙。
雅各布森对未来怀着深切的悲观,甚至揭示出“仇恨是人类文化的必需品,持续的种族仇恨才能维系社会的平衡”这一黑暗的事实。小说并未简单地将灾难归咎于某种意识形态或现代技术,而在更普遍的意义上探索了暴力的形成机制,以及暴力和人性的复杂关系。
雅各布森认为,小说家有责任讲述对未来的悲观预期。他曾在接受《卫报》专访时谈到,“我从没见过乐观的知识分子,我总是觉得自己像是《旧约》或古希腊神话中的预言家,恨不得跑到大街上去警告人们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人总是劝我别那么悲观,或者说文化总是这样的,是的,诚然如此,但一个作家的工作就是将它指出来。”
“犹太裔的简·奥斯汀”
雅各布森1942年出生于英国曼彻斯特,曾在悉尼大学、剑桥大学等担任教职,2010年凭借《芬克勒问题》获得布克奖。
雅各布森的写作风格睿智幽默,自诩“犹太裔的简·奥斯汀”。他认为,戏剧文学和严肃小说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笑话实际上是一种智性理解行为。他曾在接受BBC专访时表示,“世界上最棒的笑话是犹太人讲述或关于犹太人的,我们能这样做,是因为我们知道,生活本身是有趣的,犹太人的历史就是这样告诉你的,尽管在灾难之后我们会发现社会的病态,对未来抱有悲观的预期,但依然有笑话弥漫其中。所以,成为犹太人就注定要讲笑话,成为犹太作家就注定要书写带有笑声的故事。”
实际上,与简·奥斯汀在日常题材中呈现的风趣活泼不同,雅各布森的幽默映现在黑色荒凉的背景下,带有更强烈的智性游戏特征。正如布克奖评委会主席评论《芬克勒问题》“充满了睿智与幽默、忧伤与感性。它使人大笑,但却是在黑暗中大笑”。
《J》的主题庞大而沉重,雅各布森的幽默也更加冷峻而深邃,复杂隐晦的长句充满了思辨色彩,这些元素决定了,阅读《J》并非一件易事。正如在平庸的流行文化泛滥的未来世界,主角凯文·柯恩是一个“过于严肃的男人”,处处显得格格不入,《J》恐怕也是一部“过于严肃的作品”。这种严肃是稀缺的,正如伯恩赛德所说,“《J》巧妙折射出我们时代的生活方式特征:从无止尽的流行文化商品程式化生产到美化消费狂热,从回避严肃事物到系统性侵犯个人隐私。”正是这种严肃可以触及当下生活的某些痛处。
接下来,雅各布森的作品《动物园时代》将引进出版,作者在这本书中探讨了严肃文学边缘化的时代作家的生存状态,值得期待。
(晶报供稿)
编辑 周晓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