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
——《汉书·李陵传》
一、军吏持尺刀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鞮汗山(位于今天外蒙古南部)附近,一支匈奴军队正在追击撤退的汉军。匈奴一方穷追不舍,兵强马壮,而汉将李陵所率领的军士们箭矢皆尽,兵器亦多有破损。
危急之时,步兵们只能拆下车轮的木辐条握在手中,而军吏们则默默抽出了“尺刀”……
这个在最后关头才被掏出的尺刀是何种利刃?
其实,尺刀不是兵器,只是一种先秦两汉时期的常见文具——书刀,也名“削”。
在纸张尚未普及之前,竹木简牍是古人最常用的书写载体,如有错讹,便用书刀刮削简牍表层来删改。据《考工记》载:“筑氏为削,长尺博寸”,即(书刀)多以一尺一寸为长度标准,且目前所发现的完整的书刀大多接近这个数据,正因如此,书刀又有 “尺刀”的别称。
二、书刀与“删”、“削”今年,在北京中华世纪坛推出了《三国志文化主题特展》,展品当中恰好有这样一柄汉代尺刀。此刀刀身平直,柄端有环首,残长12.3厘米(刃部有缺),刃宽仅为1.5厘米左右,小巧精致,虽以精良的钢铁锻造而成,但明显不是武器。
书刀起删除之用,所谓“删”,古人解释为:“剟也,从刀、册”(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正是在简册旁边放置小刀。后来,连带着“削”也逐渐具备了删除的含义。
“(孔子)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去,应该删的一定删掉《史记·孔子世家》)中的“削”便是这个意思。
世纪坛展出的汉代书刀
三、书刀之实用毛笔和书刀,对于那些需要经常使用简牍的读书人和官吏来说,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因此他们常随身携带二物,毛笔可以当簪子插在发髻中,书刀只能悬挂,加之书刀需要时时研磨以保持锋利,于是有人干脆连砺石也一起带在身边。
考古学者们曾在秦始皇陵陪葬坑中发掘了一批陶文官俑,陶俑的腰带右侧均悬挂着环首书刀和装在囊中的砺石,正是对这一现象的真实再现。久而久之,书刀就被关联到特定的职业之上,秦汉时期的基层文职官员往往被称为“刀笔吏”(西汉开国功臣萧何“于秦时为刀笔吏”,飞将军李广“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秦始皇陵园K0006号陪葬坑出土文官俑及腰间悬挂物
四、书刀之收藏虽说书刀最初只是作为实用型的文具,但汉代时已经出现了非常精美的“高级货”。河北满城汉墓中曾出土了数十件铜铁小刀,相信墓主人中山靖王及王后既不需要频繁使用书刀,也不需要如此数量众多的书刀,因而这些鎏金、错金,甚至用象牙为鞘者更有可能是两位贵族的收藏品。
满城汉墓出土的象牙鞘小刀
不过,中山靖王夫妇的书刀还不是最出名的,“名刀”另有其物。
再回到“三国展”的这件展品来,细细观察便可发现,这柄其貌不扬的小刀别有玄机。虽然年代久远,仍可依稀辨认出刀身两面以嵌错黄金的技法分别表现出图像及铭文:一面是体生双翼,形态舒展,飘逸绝伦的天马之形;另一面是 “永元十□(年)广汉郡工官卅湅书刀工冯武”的铭文。这就是史书有载的“金马书刀”。
在汉代时,蜀地设有蜀郡和广汉郡两处工官(即官营手工业作坊),所产的金马书刀闻名天下。
西晋学者晋灼写道:“旧时蜀郡工官作金马削刀者,以佩刀形,金错其拊(柄)”;东汉李元有《金马书刀铭》传世:“巧冶炼刚,金马托形。黄文错镂,兼勒工名。”
这件造于广汉郡工官的小刀既有金马装饰,又有工匠“冯武”留名,与文献所说完全吻合。至于“卅湅”,意思是所用原料均为三十炼的钢材。
为了获取优质钢材,汉代工匠们需要对炒钢法所获得的钢料再进行反复折叠锻打,减少其中杂质,从而使其成分趋于均匀,组织趋于致密。炼的数量越高,质量越优,最顶级者即百炼钢。用三十炼的钢做文具已是“大材小用”,更兼刀上的高超的的错金工艺,无怪乎金马书刀能够成为风靡上层的奢侈品。
天回山东汉墓出土金马书刀
及至魏晋之后,纸张逐渐取代简牍,书刀也失去了用武之地。虽刀笔吏一词流传下来,后世学者却已搞不清书刀的功能。唐代大学者孔颖达在《考工记·筑氏》中就误以为书刀是用来在竹简上刻字的(“古者未有纸笔,则以削刻字,至汉虽有纸笔,仍有书刃,是古之遗法也”)
不过从古至今,书刀在文化传承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回到开头所说的三千兵将,战场是酷烈的,汉军是不屈的。班超云:“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铅刀尚可一割,何况卅湅书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