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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前缘坊内人潮如织,往来娇客欢声笑语。作为女子们出入的场所,伴妻逛选的承平侯顾宴混迹其中,叫得一干女客纷纷侧目。
有相熟者调笑,觑着顾宴身边的小娇妻孙氏揶揄顾宴道:“顾侯爷可真真是体贴入微,侯夫人好福气。”
顾宴舒朗一笑,略略与那人寒暄片刻后,似也察觉出自己与此地的格格不入,遂低首拍了拍孙氏的臂膀,温声道:“你且先逛着,我去外头等你。”
“好。”孙氏温柔侧首,含笑目送顾宴的远离,而后回首时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身侧那一副芍药独秀的花样上。
兰鸢眼尖,殷切地拿了那花样上前:“夫人您且看,此花样中的芍药亭亭,纹绣时以五款金银线入色,以暗绣针法别形。制于嫣红衣料之上,比之花样更多了份秀逸自然。”
“甚好。”孙氏听着兰鸢的介绍,于脑海里描摹出具体的形状。她低唇呢喃,手指从花样的线条上一一勾勒过。可明明是颇为满意的模样,却偏偏拿起了又放下。踌躇良久,似才抵御不住内心的渴求,到底扭捏着将其买下。
随着这款花样的预定,仿佛是打开了她内心的什么枷锁般。她整个人蓦然松弛下来,又依次点下另几样绣品,皆是进门伊始便被顾宴否了的物件。有些东西,顾宴不爱,偏偏她喜欢得紧。可如今到底是她伴在顾宴身边,是否能叫他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中,学着惜取眼前人,且爱屋及乌上?
她如是想着,出门时于欢喜中添了几分忐忑。待她离开,屋内自有嫉妒泛酸的娇客窃窃私语:“一介庶女,不过就是命好,因着顾侯爷想与孙家再续前缘,这才鲤鱼跃了龙门,入得自家姐夫的眼。否则以她那身份,怎配登堂入室做这堂堂的一品诰命侯夫人。”
“顾侯爷与其先夫人伉俪情深,当年可是京都里的一段佳话,只可惜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如今白白便宜了自家庶妹。”
“…”
这些个酸话自也只能在背后里说说,兰鸢听罢一笑,可思量起方才那对夫妻的相处细节,又于心底添了些许隐忧:明显男强女弱的地位,那女子擅作主张的择选,怕是要令那男子不喜罢。
果然,接到孙氏的顾宴在瞧见她看中的物件时便冷了脸,勾着她胳膊的手也倏然甩了开来。他于马车中一路无话,进门后也懒怠配合孙氏稍缓的脚步,急急地走在最前头。
一回到院中,他便命人收起将将的满载而归,忍着怒气对孙氏道:“你如今已是我顾府的侯夫人,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我侯府的脸面。瞧瞧你方才择选的那些个东西,有哪一样能与你如今的身份相配。”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孙氏火热的心被浇透大半。可忐忑了一路的心却在此刻对方的盛怒里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垂着头,嘴角的笑意在头抬起时化成了一道讽刺的冷嘲:“侯爷,到底是因为这些个东西与侯府不配,还是因为,用这些个东西装点的我,便与嫡姐不甚相像了呢?”
她是不起眼的庶女,凭着像已故嫡姐的容貌,当上侯爷夫人
1
孙尚书家有嫡女名兰萱,美样貌、精六艺。于最好的及笄年华遇上玉树临风的承平侯顾宴,门当户对的身份、金童玉女的模样、心意相通的情思,叫得二人于婚后琴瑟和鸣。
只可惜天妒红颜,不过短短五载,孙兰萱诞第二胎时难产,即使承平侯连夜请来了太医,找来了全京都最好的稳婆,也没能救回孙兰萱的性命。
母女俱亡的结局令承平侯悲痛欲绝,他自愿为妻守孝三载,待得孝满便再次去孙家提了亲。他要娶孙家庶女,想的是自家姨母定能照料好自家子侄。
孙家庶女有六,正当龄的也足有四人。四五六七四位姑娘整日里铆足了劲儿,殷切伺候在嫡母身边,就盼着自己的乖巧模样能入得嫡母的眼。
可千算万算,承平侯却瞧中了尚未及笄的八姑娘如兰,甚至愿意多等一年,只待她及笄可嫁。
孙如兰的生母眉姨娘不过一婢妾,软糯的性子却养出了个颇有主见的女儿。
眉姨娘听着这样的亲事安排,又听多了这几日府里的酸言酸语,原本的欢喜早就被忧心忡忡填满:“他们说侯爷之所以挑你,就是看中你年岁尚小,入府了也不能即刻生养。”
“母亲,侯爷就算续弦,亦有大把的名门贵女愿嫁他。他与嫡姐伉俪情深,本就是怕后娶的旁家继母会苛待嫡姐留下的哥儿,这才重新考虑上咱家。毕竟后宅是女子的立命之所,他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自盼着新娶的继室乖巧听话又好拿捏。至于我那四位姐姐,四姐正是生养的好年纪,五姐与七姐是府上得宠的姨娘所出,六姐又着实心思多了些。”
如兰头脑清明,口齿清晰,将此亲事揉碎掰开了与眉姨娘分说,“至于那不能生养也不过暂时的,等到嫡姐的哥儿大了,侯爷自没有拦着我的道理。且晚些产子对自己的身子也好些,嫡姐不就是因为太早生下嫡子,导致身子一直没调养得过来,才在再次产子时有了血崩之兆。”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不同的。侯爷那般地喜欢你嫡姐,待你的真心怕是有限。”眉姨娘真心疼爱这唯一的女儿,当年因孙家老爷的一时糊涂导致自己与心上人生生地分离,她认命的同时,也只是盼着自家的女儿能与未来的夫婿相濡以沫。
“姨娘,这桩亲事已然被定下,咱们不过是被通知,而不是被征求几分意愿的。更何况庶女的亲事又能被嫡母挂怀几分,不过是随意寻个对孙府有利的结个亲罢了,哪里就真能你侬我侬了去。我嫁过去也好,最起码有一个当侯爷夫人的女儿,这孙府只会更善待你几分。”
如兰自嘲,忽而又拍着胸脯豪心万丈,“且前头人再好,到底也早早地去了。我进门后经心些,长长久久地小意温柔着,仔细照顾好嫡姐留下的孩子,说不得能得侯爷高看我几分。陪伴日久,总能图上个日久生情。”
眉姨娘被如兰这般安慰着,因无甚主见而焦虑忧思的心绪总算稍稍舒缓,能够打点起精神给女儿准备体己一二。
她是婢妾,身无二两长物,唯有在孙老爷新鲜劲儿未过时得过几样金银饰物。如今虽说有嫡母操持如兰的嫁妆之事,她也想额外再多给些,好歹压着箱底以留作不时之需。
且主母虽说大度,可眼睁睁看着一庶女占了自己亲生女的侯夫人位置,内心就真的毫无波澜,愿意尽心置办可心意的嫁妆之事?
谁知还未等她寻到人熔完手中的金银,主母已着人送来嫁妆单子。她虽不识字,可瞧着库房里样样皆好的物件狠是惊讶了一番。她满心感激,却又在瞧见嫁衣与头面时略觉不妥。
“这嫁衣的纹样、头面的款式皆与当年大姑娘出嫁时的如出一辙,虽说都是上等,可到底有几分不吉利。”
眉姨娘低声嘀咕,眉眼里添了几分忧虑,待到成亲那日,眼瞅着妆娘剃去了如兰娇媚的柳叶眉,改化成柔婉的小山眉时,心中的不妥又逐渐放大:被生硬地改容换貌的孙如兰,竟在恍惚间有了几分孙兰萱的影子。
可箭已在弦上,她作为姨娘什么都说不得做不得,只是在喜乐喧嚣散尽的最后,从墙角里偷觑到主母嘴角的一丝轻蔑。
2
而这一切,如兰尽不知。
饶是少年老成,当屋内燃着的龙凤双烛跃动着迎进一男子的高大身影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孙兰萱是嫡出,且是孙府嫁得如意的第一人,每每归家皆被众人簇拥环绕。而她是与自己姨娘一同不受宠的存在,素日里甚少有资格凑到前头去。既与自己的嫡姐都少有碰面的机会,那与作为外男的姐夫顾宴则几乎就未曾正面撞上过。
细细算来,除却当年年岁还小时曾在嫡姐的出嫁礼上远远地瞧过一回,再见面竟已然是如今的这般尴尬情形。
顾宴以称起帕,于绚烂的烛光中露出自己沉稳而俊朗的面容。他勾着唇浅笑,定定瞧来的眸光将如兰略显羞赧的面容悉数包裹。当深邃的瞳仁中只容下她时,顾宴忽而动了。
他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扯进怀中。他用力地抱着,带着微微的颤意,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身体中。
出嫁前小册子里头的羞人画像尚有几分停在脑海,如兰脸涨通红,正思索着是该先服侍对方宽衣,还是自行除裳时,柔软的唇已被人瞬间叼住。
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成了余韵,她煽动着睫毛,余光缓缓扫过坠落的床幔,扫过被拂乱的喜果,最终悄悄定格在他的头颅上。
洞房花烛夜,温柔且缱绻。
隔日醒来,顾宴正以手支颐,侧身瞧她时唇边笑意未散。如兰似清醒又似糊涂,总觉得他的目光幽深,虽瞧的是她,却又似不是她。
可现实尚不容她多想,她锦被下的娇躯未着寸缕,而屋外伺候的丫鬟们已听着音儿准备鱼贯而入。她慌慌张张地寻着衣裳,顾宴却怡然一笑,亲自寻了衣裳来替腰肢酸软的她穿好。
那般地专注与小心,仿佛她是他呵护在掌心的珍宝。她着实一愣,被人忽视多年而冷寂的心随着他的轻柔动作轻颤。
而后,待丫鬟们恭恭敬敬地伺候完毕,顾宴竟亲自取了眉笔,替她将昨日才将将修剪成形的小山眉细细描摹。对镜描眉乃夫妻间闺房乐事,更何况顾宴手艺极佳。她又不由自主地脸红,颊边粉色便是不用脂粉也足够。
拜见公婆的衣裳钗环被成套地送了上来,顾宴最后替她将玉禁步系好,将发簪扶正,这才伸手来牵她。不是一前一后的趋步,而是光明正大的携手同行。
觑着周遭人惊愕的眼神,如兰的心绪再乱,手心微微渗起一层薄汗。她想挣脱开,顾宴却牵得更紧,他将她又拉近了几分,又微微弯下腰来,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值得我之盛宠。”
绵绵情话用最霸道的词句来盛放,足够叫人心如小鹿乱撞。明明早已熟记了各项拜见流程,可因为顾宴的连番撩拨,她还是微微有了疏漏。
又是顾宴,扶住了她差点儿被裙摆绊倒的身子,锐利的一眼叫瞧她笑话的妯娌闭了嘴,又三言两语助她从妯娌手中接过协理管家的权利。
这,大概便是他所说的,盛宠应有的模样吧。有了片刻独处时光的如兰终于忍不住地发起抖来,非惊惶之故,而是不可置信的欢喜。
她想过嫁来后的万千种可能,有思念亡妻的姐夫与她的相敬如冰,有仆婢们明面恭敬后暗地里的鄙夷,有身份强之于她的妯娌的刁难……
可如今,所有的可能都因顾宴的体贴入微而烟消云散。她着实不知,自己到底何等何能,竟能得顾宴这般相待。
三日的新婚生活便在她的忐忑不安与患得患失中悄然划过。这三日,顾宴极近温柔缱绻之能事,体谅她年纪尚小身子承受不住,是以只在新婚夜缠绵一二,其余二日皆只是拥着她入眠。
待到回门日,更是命府中备下厚礼,一路骑马守在她的马车身侧。她但凡掀帘,总能瞧见他温柔的侧脸。
进了孙家大门,顾宴自被父兄迎去前院,嫡母不过略略训导她几句,便大度地放她去与眉姨娘团聚。眉姨娘瞧着自家女儿面色红润,眉眼更是格外舒展,一颗心儿欢喜非常。
她神神秘秘地拉了如兰进屋,将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与如兰听:“
好兰儿,姨娘总算知晓侯爷点名要你的原因了。不是什么年纪不年纪、性子不性子的事儿,就是因为你生的这副好样貌。也怪姨娘糊涂,这些年没怎么见到大小姐,竟将她的样貌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你身上穿的是大小姐最爱的风荷裙、耳边坠的是大小姐最爱的弯月铛、鬓间插戴的是大小姐最爱的三尾流苏凤钗,再配上已然柔化了的小山眉,可不与大小姐像极了四五分。”
3
眉姨娘还在絮叨,言及孙家九女中,唯独大小姐兰萱与如兰的眉眼承了孙家人的几分血脉。
从前如兰作柳叶眉,又因未束发叫门帘遮了大半额头,是以才未叫眉姨娘觉出味来。如今其挽了发、修了眉,再换上同款衣裳,可不就是大小姐的翻版么?
她自是高兴的,如兰必能因这张脸得侯爷的几分怜惜。女子居于深宅内院,夫君的宠爱是根本。如今观如兰回门时的舒心样儿,可不就是因着这副肖似的样貌?
眉姨娘尚在得意,未曾注意到如兰的唇角已然将笑容凝住。如兰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火热了几日的心恍若被一盆凉水给浇透。
嫡姐出嫁的时候她尚年幼,而后经年难见,府中规矩森严也甚少有人敢拿她与嫡姐作比,竟让她不知自己竟能因这等眉眼间的“优势”得攀高门。
“为人替身,就算真得宠爱又能如何。”她攒紧了手中的帕子,欲将原先由顾宴细细勾勒而出的小山眉形擦去。她是盼着能做好侯府的掌家夫人不错,可受夫君的爱重与宠溺也万不该是这等因由。
“我的好姑娘哎,你这是犯的哪门子昏。管侯爷是因为什么愿意宠着你,只要是个宠便就足够了。”眉姨娘赶忙拦着,“总好过侯爷冷着你,回头去外头寻几个模样相似的,宠个妾室与你叫板强得多。你是庶女升上来的继室,底气本就不足。也是姨娘耽搁了你,但凡你托生在夫人肚里,好歹能得一原配的亲事。”
眉姨娘提起这茬又开始抹眼泪,好言好语劝道:“你就算想要改变,也得等抓牢了侯爷的心后再图其他。”她好一番安慰,总算按下了如兰欲动作的手。
转眼便到了午膳时间,如兰作为出嫁的姑娘,自与顾宴坐在了上首。顾宴仍旧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夹起一块小酥鸡放在了如兰碗中。
如兰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她并不喜欢吃小酥鸡,可这道菜却是嫡姐的最爱。方才,眉姨娘已几乎将其所知的嫡姐的小癖好都嘀咕了个遍。她厌烦重复别人的人生,就算方才已答应过眉姨娘,还是忍不住地脱口而出:“我不喜欢这个。”
顾宴神色未转,他伸筷入如兰碗中,将那块小酥鸡稳稳地夹住,而后送到如兰的唇边,笑得云淡风轻,却又笃定无比:“试试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如兰怔怔地瞧着他,似第一次瞧见他的模样。她不起唇,顾宴的筷子便不收回。
周遭本还算融洽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如兰环顾四周,父亲面色铁青,若不是有嫡母拦着,已然要做一番“夫为妻纲”的训斥;嫡母老神在在,似早就预料到这般场景,从眼神里透出讥诮来;众兄弟姐妹则瞪着看好戏的双目;唯一关心自己的眉姨娘因身份低微,只能侍立在角落里干着急。
一屋子的骨肉,却无一人能成为她的依靠。她倏然便认了命,听话地张开嘴,将小酥肉衔入口中。顾宴这才满意,另夹起嫡姐在世时爱吃的菜色,如法炮制地放入她的碗中,间或还因她的乖觉而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待到散了席,顾宴继续骑马伴在如兰车马左右。可这一次,她已没了再掀开车帘的心思。
侯府中平静如昔,顾宴也依旧宿在正院。箱笼里的衣裳钗环是嫡姐从前常用的款式、正院格局是由当年嫡姐亲手布置、花园里嫡姐最喜的碧荷亭亭绵延,就连小世子页哥儿也时常错认她为自己魂兮归来的生母。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如兰记着眉姨娘的话而拼命忍耐,只盼着时光的流逝能叫顾宴将记忆里的嫡姐淡去些许。
她学着理家,恩威并施树自身权威;她孝顺婆母,恭敬有礼立纯孝典范;她宽待妾室,温和大度展贤妻风采;她怜爱幼子,悉心照料建母子情谊。
在短短的三载光阴里,她似乎已经彻底融入了侯府,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合格继室,与顾宴的相处亦于静好中藏着温馨。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当她于夜深人静时醒来时,依旧会不断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在寂寥的夜中伸开五指,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4
时光飞逝,贺岁千秋的皇家盛宴如期举行。如兰按品大妆,随着顾宴出席。宴后是动人心魄的马球比赛,自有贵胄才俊们身换胡服,高声呼和着在球场中御马飞驰。
诸男子之中,有一女子神采飞扬,她立于马背之上,风起扬鞭时英姿飒爽。众贵妇围在一处窃窃私语,嘲笑那女子不顾闺礼与男子们厮混一团。几番言语下,如兰这才知晓,那女子是圣上亲封的参将,本一直守着边疆的安宁,近日又护着管承管大人肃清了江南科考场,正是最花团锦簇的时候。
“她姜诺再威风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弃妇。”贵妇们长舌,将鄙夷掩在团扇后,当着姜诺的面儿恭维寒暄,背地里却极近诋毁之能事,“听说她跟了管大人一路,就盼着能和管大人破镜重圆呢。”
如兰听得心累,寻了更衣的借口出门透气,刚行过几步,便听到转角处有男女的窃窃私语声。
那男子低声柔和,话语里携着几分求好之意:“阿诺,你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未大好,如今这般激烈动作,身体可还吃得消。”
听着竟是刚立了大功归来的管承,而他正细细讨好的女子,想来就是方才夫人们口中的弃妇姜诺。
姜诺的嗓音里透着惊奇,更透着满不在意的冷:“管大人,我早已与你说过,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和离时便已是一别两宽,若可以我自要选择老死不相往来。”
如兰无意探听旁人隐私,只得悄悄避了开去,等到再回转过来时,二人竟是还未谈完。
管承似发了狠,身影晃动着想将姜诺抱进怀中。姜诺岂能让他如愿,转身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丢了出去。其目若喷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管承,你爱的始终是风花雪月,我喜的也从来都是金戈戎马。咱们就算再次勉强结合到一处,我也不会为了迎合你而再次改变自己。既如此,你我又何必多做纠缠。且你如今的欢喜,不过是多年未见后不习惯我之于你的冷漠态度,添了几分新鲜劲儿罢了。”说罢,她毫不留恋地转身。
如兰不妨姜诺如此迅速,来不及撤身后与其撞了个正着。她心虚地垂下头颅,福身略显歉意。姜诺却不以为然,随性地摆了摆手便要离开。
刹那之间,如兰心头涌上一股冲动。该冲动支持着她迅速拉扯住姜诺的衣袖,茫然问道:“他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不过是稍稍改变自己做他喜欢的模样,便能得一段美好良缘,这难道不好么?”
“不好。”姜诺掷地有声,“我便是我,我之喜好、我之秉性皆由我做主。女子立于世本就不容易,何必要再给自己多添几分束缚。一辈子都做不得自己,不是一件分外可悲的事情么?”
如兰深深怔住,这三载光阴里,她曾思虑过无数遍,却一直没为自己潜意识里的“叛逆”寻一个最光明正大的理由。而今姜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她的心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尚在愣怔,姜诺已大步离去。片刻后,其忽而转身,很是认真地看向她道:“你这身衣裳,并不十分与你相配。”
“呵呵,确实不甚相配。”她忽地笑出声来,笑得眼角都凝起泪珠。
她的五官精致而浓艳,却偏偏化着最温婉浅淡的妆容;她素喜红艳明亮的衣裳,却偏偏将目光囿于浅粉、暖黄等色系下;她明明爱极怒放的芍药,却偏偏只能在各色饰物中留下粉荷的印记。
这样的生活,确实需要一些改变了吧。逝者已逝,谁都不能抱着回忆与虚妄过上一辈子。
况且,已经三年了。
她如是想着,待回了家便率先换回了自己的眉形,细长的柳叶眉弯如新月,与眉下上挑的凤眼相得益彰。她揽镜自照,从镜中照出顾宴匆匆而来的身影。
“柳叶弯眉不甚端庄,并不适合于你,还是改了吧。”顾宴散去素日里的笑容,他亲自动手按着如兰坐到梳妆台边,盯着她眉眼的眸中凝着寒冰,说罢便要举眉笔来画。
如兰头一次倔强地撇开头颅,硬气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不但觉得那小山眉不适合自己,我还觉得这些个钗环也不适合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我之钟情的,也必然会是你所喜爱的。”顾宴深深看她一眼,话语里添着几分威胁。
三载光阴,到底什么都没有改变,恐怕唯一改变的,也只有自己了吧。她深感厌倦,终于说出了一直梗在胸口的真相:
“你所钟情的,从来都只是我的嫡姐。女确实为悦己者容,可你心悦的,却从来都不是我。”
5
三载新婚恩爱显,一朝冷战斯人伤。
自如兰说出那番话后,顾宴当场便拂袖离去。他一个月都未曾踏足正院,反宠得西跨院的几位妾室有了张狂的资本;被卸了三载管家权的妯娌也跟着作起妖来,不过这一次却意外得到了顾宴的松口;仆婢们拜高踩低,渐渐撕开恭敬守矩的伪装;就连页哥儿,都冷漠着唤她姨母,再去其生母的牌位前静默一二。
三载的经营竟如镜花水月,没了顾宴的支持,她竟一朝沦落如斯。
如兰知晓,这是顾宴给出的答案,就如当年三朝回门时的那块必须欢喜的小酥鸡。他若只需要一个念想,那她便只能是一具困在嫡姐形神里的替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心神俱伤的下场便是身体的衰微。不过夜间辗转反侧了些,白日里的身子骨便酸软得厉害。阖府皆知她得罪了家主侯爷,是以也无人敢私自请了大夫来。就这样略拖了几日,拖到她彻底晕了过去,众人才如梦初醒。
如兰是被针扎醒的,一睁眼,满屋子的仆婢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她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伏在床边的顾宴眼下青黑,又在她醒来的瞬间扯出疲惫却欢喜的笑容。
“兰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置气。”他忏悔得认真,将如兰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恍若已然顿悟。
“夫人刚刚有喜,近日又多思多虑,才会导致胎气不稳,往后三个月还是以静养为要。”老大夫收针开药,字字句句皆被顾宴奉为圣旨。
如兰摸了摸尚扁平的小腹,不敢相信里头竟孕育着一个孩子。当初顾宴是因为她的眉眼才娶了她没错,可她也知晓自己的身子与身份,因此这几年都有意算着日子。如今她身体已然将养得健壮,确实是可以产子的最佳年岁。
可顾宴竟这般高兴又是为哪般,一个替身的孩子也能够叫他这般欢喜?还是说,荏苒的时光里,他终究在心底存了几分只属于她的影子?
她不得不胡思乱想,特别是经历了之前的一月冷待生涯后。可顾宴却如同没事人一般,又待她极好起来,就连她偶尔的“放肆”也着意忍耐一二。
她握着手中的芍药花簪如梦似幻,这样明显不属于嫡姐的东西,竟能被允许戴在自己的头上,放之于从前便是大罪过。可此次顾宴仅仅是面色难看了几分,竟未曾大声训斥。
贪念便是这样蔓延开来的,她一面捧着微微显怀的小腹,一面伸着欲望的触角试探。直到被前缘坊的芍药花样激励着,一气儿多订了只有她才会欢喜的物件。
“侯爷,到底是因为这些个东西与侯府不配,还是因为,用这些个东西装点的我,便与嫡姐不甚相像了呢?”她问得歇斯底里,若不是腹中胎儿稳固,少不得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孙氏,你过了。”顾宴拂袖而去,临跨出门前撑着门窗,嗓音冰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庶女的身份、继室的身份,还是替身的身份?如兰苦笑,唯有愈发小心翼翼地抱紧自己的肚子。
每每争吵,受伤的从来都不会是顾宴,顾宴总知晓如何才能叫她服得软。眉姨娘被破天荒地“丢”进侯府来,其哭得期期艾艾,一声接一声地劝着她妥协:
“如今你已是有身子的人了,这个孩子就是你以后的指望,难道你要叫这个孩子也如你一般,在众人的苛待中长大么?若连侯爷都不重视他,阖府还会有谁敬重他。”
她的小腹已微微有些凸起,里头的胎儿正茁壮成长。她忽而害怕起来,母性使然,比起顾宴的气恼,如今她更在意这个孩子的未来。
纠缠良久、挣扎良久,她终于缓缓地闭上双眼,摩挲着从发间拔下那一根精心打造的芍药簪,并连同前几日前缘坊送来的芍药衣裳压进了箱底。眉姨娘这才欢喜起来,收了泪后去向顾宴禀报。
顾宴来时,如兰正起身画眉,娇媚的柳叶眉再次隐去,柔婉的小山眉低低地悬在眼睫之上。
“阿宴。”她轻柔地唤,拿捏着眉姨娘送来的嫡姐形态的描摹,面上笑容淡扫,尽管心中已然滴着血。
“兰儿。”顾宴恍惚。恍惚过后,是心思得逞的得意。
6
孩子还是掉了。
小产那天,从内室里端出的血一盆接着一盆。那个裹着已成型男胎的襁褓被稳婆递了出去,左右不过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埋了去。
顾宴在血腥气悉数散去时跨进屋内,无可奈何地拍着如兰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过伤心,孩子日后还是会有的。”
如兰不愿见他,早早地将身子别向里侧。想要维持在他面前最后的倔强,只能在锦被下紧紧攒着手心,就算掐出血来也不肯放下。
孩子是男胎便是原罪,老大夫三番五次地问诊,言之凿凿她腹中之胎为男。待确诊后,顾宴的脸色便不太好,得知了消息后的页哥儿心情也十分郁闷。
他在其母的佛堂里低声哭泣,抓着来瞧他的顾宴仓惶地问:“父亲,你有了弟弟,是不是就不会疼我了?”
“不会,你不会有弟弟的。”顾宴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只会有妹妹,一个眉眼像足了你娘的妹妹。”
他忆着过往,话语里覆着甜蜜的忧伤,“当初我与你娘便一直在畅想,畅想着你的妹妹是何等的美人胚子模样,只可惜造化弄人。不过现在咱们不用担心了,你所有的庶姨母中,你的这位八姨母模样最是肖似你娘,定能给咱们孕育出一个咱们期待中的女孩的。”
他们都想要为当年的遗憾寻一个宣泄的出口,那自己呢,自己这腹中的男胎又算什么?
如兰并不愿偷听到这般诛心之语,可她本不过怀着一片慈母心肠,想安慰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的页哥儿一趟,竟不曾想听见了这般真相。
她浑身发冷,僵硬着步步后退。鞋底压动了残枝发出了声响,惊动里头正畅想未来的父子。顾宴踏出门来,瞪着她攒紧了手腕。
她转身欲逃,却又在慌乱中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裙角。摔倒时她依旧抱着肚子,想为自己腹中的胎儿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可顾宴主意已定,他端来了一碗浓郁又苦涩的汤药,顶着保胎的名义,却掩不住他眸底的寒凉。
“侯爷,只要你容得下这个孩子,我日后定尽心模仿好嫡姐,甘愿为她在人世的替身,可好?”她虚弱地伏在床上,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能做兰萱的替身是你的荣幸,如兰,你大抵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他开着口笑,森冷的面容称得他恍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那碗汤药被抵在她的唇边,她拼了命地挣扎,可女子之力天然敌不过男子的。终于,那汤药入了腹,不过片刻,下腹的坠痛带走了她的期盼。
孩子走了,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如兰见天地缩在角落里,任是谁都不愿见。
就算到了此时,屋中的摆设依旧是孙兰萱在世时最喜爱的模样,衣裳钗环的粉荷式样也从未停歇。
就算在她累极睡着,偷偷来瞧的顾宴仍旧会摩挲着她的眉眼,在她的耳边轻唤“兰儿”。此兰非彼兰,在顾宴的心中,如兰虽类已逝佳人,却只可缓解片刻的寂寞,终不及兰萱多矣。
如兰已懒怠挣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不以他的喜为喜、不为他的悲而悲,她甚至想着,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其实也挺好。
可惜,就算顾宴愿意放弃她,孙家也不愿轻易舍弃了她。承平侯是二皇子的心腹之臣,孙府靠着姻亲亦攀附在二皇子门下。作为储君的大热人选,二皇子若谋嫡成功,孙家便可获一份从龙之功。
为了稳固与承平侯的姻亲,这侯夫人的位置必得叫孙家姑娘坐稳。从前的孙兰萱坐得稳当,如今的孙如兰也必须岿然不动。
孙夫人是带着孙老爷的叮嘱来的,为了夫族的荣耀,她不得不来。她看着这个唯一能有几分肖似自己亲女的孙如兰,眉宇里闪过一丝叹息,可见其穿戴着的侯夫人品级的衣裳,那抹怜惜又迅速消失不见。
“能有几分肖似我的兰儿,也是你的福气。”孙夫人冷嗤,“若没这份样貌,今日的你大概会在哪家庶子的深宅内院里腐烂。且好生奉承着侯爷,若再叫侯爷生了气,叫侯爷与咱们孙府离了心,且小心你的那位好姨娘。近日天气不好,眉姨娘身子似有些弱。我瞧着郊外的庄子风水挺好,想必应是挺养人的吧。”
7
只要心有羁绊,妥协便总会接踵而至。
小产恢复后的第三个月,如兰鬓簪三尾流苏凤钗、耳坠弯月铛、身着风荷裙,含着三分浅笑,舒展着温婉小山眉踏出正院。
诸人惊愕着无不侧目,若说从前的如兰不过是有几分形似,那如今“破茧而出”的如兰已将兰萱的神采拿捏得透彻,远远望去,恍若斯人回魂,借着如兰的躯壳再续前缘。
妾室的老实、仆婢的敬重、继子的欢喜、婆母的满意又重回己身,如兰不骄不躁,行事欲发温婉大方。顾宴喜极,经她稍稍娇俏几句,又将管家之权送还于她手。孙家也甚是满意,听闻眉姨娘又被接回了府中,一应待遇有增无减。
秋风起时,皇家于小香山狩猎,承平侯等一应贵胄随行。身为侯府夫人,如兰又一次按品大妆,混迹在贵妇人堆中,听着她们对姜诺的酸言酸语。
圣上亲赐圣旨,晋姜诺为将。本朝第一位女将军有着最潇洒的猎猎风华,身边紧紧跟随的是西南边疆不可摧毁的战神——骠骑大将萧凛。二人纵马驰骋,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迎着飒飒秋风潇洒而肆意,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不过是莽妇配莽夫罢了。”贵妇人们的刻薄话里藏着一丝不可查觉的艳羡,不过是嫉妒那可以随心所欲活着的女子。
因有姜诺的风姿昂扬,不少精于齐射的贵女们也跃跃欲试着下场一猎。小香山中多有小型猎物的狩猎地带,圣上缠不过最宠爱的幼女的痴缠,遂大方地应允了“娘子军”的成行。
如兰也换上胡服,骑一匹温顺小马驰骋入林。女子狩猎的围场静谧,间或只能瞧见一两只受惊的野兔逃窜,成群的贵女们嘻嘻哈哈地溜着马,丝毫不知危险已近。
是如兰率先发现了危险,她自幼嗅觉发达,于略显咸湿的空气中感知到特属于猛兽的气息。而气息的来源处,三皇子妃正与旁的贵女言笑晏晏。
几乎在刹那之间,她夹紧马腹猛冲过去,对着三皇子妃的马屁股就是狠狠一鞭。三皇子妃的黑马瞬间长嘶,撒开四蹄便往前冲。
三皇子妃“放肆、大胆”等语句尚未说出,那原本身后的丛林里已是地动山摇。猛兽咆哮出山,惊得众马嘶鸣,立时便有贵女摔落在地,成了那猛兽的掌下魂。
如兰骑的本就是温顺小马,此马不经世事,不过勉强跑了几步便四肢瘫软在地。如兰被摔在地上,鼻间几乎已能嗅到那猛兽腥臭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一道红衣拔地而起。那人弯弓搭箭,利箭携破空之势直冲猛兽,深深扎入猛兽脖颈。那猛兽咆哮着倒地,这才露出背后的几根长箭。
前来护卫的侍卫们匆匆赶来,收拾着这一片血腥“战场”的同时,亦战战兢兢地确认着此处品阶最高者三皇子妃的安康。待见她无事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舍命救贵人的如兰成了英雄,那三皇子妃亲自下马前来搀扶于她,心有余悸的背后是满怀的感激。如兰神魂归位,自要谦让着恭敬一番。
临走之前,她似有感应般倏然回头,细细瞧了一眼那毙命猛兽的前爪。前爪上沾着旁人的皮肉,血渍腥气十足,却经由她的鼻翼,嗅出丝丝缕缕的甜香。
众人相互扶持着回到宴会场,三皇子妃尚来不及禀报如兰的壮举,又被另一声更急的禀报的打断。
围猎场上猛兽出没,承平侯为救三皇子被拍成重伤。晨起出门时还言笑晏晏的夫婿,此刻却如一堆烂泥般躺在担架上。他浑身皆伤,露在外面的肌肤皮肉翻滚,腰腹间勉强包扎的布条根本拦不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如兰尽瞧一眼,尚来不及跌跌撞撞地奔到顾宴身边,便承受不住晕了过去。世事便是如此地巧合,伤顾宴的那只猛兽,便是受伤逃窜后,意图再扑三皇子妃的那一只。
再次醒来,人已在侯府中。阖府皆期期艾艾地仓皇无措,巴望着如兰能醒来一主大局。
三皇子妃为谢救命之恩,亲自到府探望,直安慰了醒来的如兰半晌,才叹息着匆匆离开。
如兰双目发怔,直盯着那跃动的火苗半晌,才重新收拾了自己,逶迤走进顾宴养伤的房中。
顾宴已至油尽灯枯,他的伤太重,御医们不过勉强包扎,却对那始终止不住的伤口束手无策。猛兽的那一爪撕开了他的肺腑,重创了他残存的神魂。
他凝着仅存的神智,想再深情地看一眼他的兰儿,却在瞧清如兰的打扮后倏然睁大了双眼。
8
此刻的如兰身着芍药花枝绣纹的百褶裙,鬓插艳色芍药金簪,细长的柳叶眉梢呈着一份不易察觉的昂扬。她低下头来,轻轻给顾宴擦着因刺痛而起的冷汗,慢慢道:
“你放心,圣上已派人彻查,定不会叫你死得不明不白。皇家狩猎为保安全,围场之内的山林野兽早被清了个干净,可偏偏,众人嘻游之场所,会有那般的猛兽窜出。”
“那猛兽出入在三皇子行进的路线中,也不知这算是份偶然,还是样天大的阴谋。”
“此次幸好有你,这才保得三皇子平安无虞。就是你这般的英勇无畏,落在二皇子眼中又该作何感想。”
“不过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左不过你即将魂归九泉。不过你也别担心其他的,你有了这等功劳,页哥儿的爵位便是板上钉钉了。我定会一路护着他,看着他平安张大、看着他喜乐袭爵。毕竟,承平侯府的荣耀得靠他扛起。毕竟,他还小,尚有可调教的余地。”
“是你。”顾宴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的嘶吼。可虚弱的身子不允许他高声喧哗,那嘶吼低低地出声,与白日里被一剑封喉的野兽的绝望呼号也大差不离。
“是我呢,这辈子总要做一回自己。可困在你的身边,做回自己的代价太大。既如此,那便不要你了吧。”如兰咯咯一笑,细长的眉舒展到极致。
她怎能甘心,再被迫失去孩子后,在被迫生瞧亲娘受苦后,还要坦然装扮,成为嫡姐的替身囿于内宅。
她不愿披着别人的皮浑浑噩噩这一生,既现有的牵绊叫她动弹不得,那便只能寻上更有能力的贵人。
侯夫人的身份叫她有了进宫拜谒的机会,于太后宫中遇上颇为受宠的三皇子妃并不是难事,再至与三皇子的合谋便更加地顺理成章。
二皇子与三皇子势同水火,只要谋算得当,利用围猎之事就能突生出多少事端。救了三皇子的顾宴就算身死,也逃脱不得二皇子的猜疑。与顾宴姻亲的孙家,便更不可能再得二皇子十分信任。
而她要的,便是孙家的势弱,只有孙家落魄,才会上赶着求上对三皇子妃有着救命大恩的她。只有巴望着她,才不会干涉她在承平侯府的一举一动,更不会伤害留在孙府的眉姨娘。
丢掉一个时时刻刻将她视为替身的男人,换来下半辈子的平安喜乐、换来至亲之人的富贵安康,这个交易,怎么算都十分地合着心意。
人至绝境处,总得拼力一搏,图一个求仁得仁的结果。
顾宴的嘶吼卡在了喉咙处,他不甘地瞪着双眼,眼底的光涣散,眼皮却不肯阖下。他便这样瞪着如兰,死不瞑目。
纠缠了四载的男人终于落幕,如兰立在门前,她并未回头看他,不过是高昂起头,叫泪水逼回眼眶,低喃道:
“侯爷,你既如此思念嫡姐,便应如此般追随她去九泉,何必留于世祸害旁人呢。我是如兰,非似孙兰萱的如兰,只是如兰,如意之如,兰草之兰。”(原标题:《傲红颜:替身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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