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米
前几天,读小学的侄女学了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回家突然问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么热的天,为什么非要当午锄禾啊?”听她这么一问,我猜老师一定在课堂上是这么讲的:中午太阳正好在头顶上,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但农民依然在田里劳作,这充分证明了我们饭桌上的食物是多么来之不易。
老师讲的没有错,但侄女这一问,却道出了那些很少有机会走进农田的孩子们心里的疑问,所以我觉得老师在课堂上应该结合实际多讲几句:其一,古时没有先进的农具,再加上地广人稀,在田里劳作难免要一干一整天。晋代的陶渊明不是也曾在诗里写过“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吗?其二,当时的土地制度是均田制配以名为租庸调制的赋役制度,农民虽然有自己的土地,但需要交纳一定数量的谷物充当赋税,必须在田里勤耕苦作才行。其三,田里的杂草生命力顽强,就算被锄倒了,有的竟然还能重新扎根生长。如果杂草是被当午锄倒的,经过一中午的暴晒,恐怕复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虽说用上面的三条理由回答了侄女的问题,不过依据自己的童年经验,我还是觉得这样回答并不那么理直气壮。小时候我家种着一块不小的地,记得每季庄稼都要至少锄三遍草。地里杂草长得很快,有时甚至有和庄稼抢地盘的架势,这导致锄草的任务量相当大。即便如此,父母也是清晨起大早下地,干到半晌午阳光强起来时就收工了,从来没有过当午锄禾的经历。每次收工前,他们还会把那些锄倒的杂草抱到地边堆起来,根本不给它们复生的机会。而且我知道邻居们也是这么下地锄草的,都没受过李绅描述的锄禾之苦。侄女的疑问,其实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我不敢像她那样向老师提出来。
我拿这事儿和同事交流,他认为我的经验不够全面,并和我讲了他的童年故事。他的父亲去世早,母亲独自把他和哥哥拉扯大。他的家在一座耕地较少的山村,虽然家里有块地,但随着他和哥哥年龄的增长,正所谓“半壮小子,吃死老子”,地里收获的那些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没办法,母亲只好带着他俩上山开荒。上世纪六十年代,几乎家家吃不饱,近处的山坡早被别人开过了,母亲只好带着他俩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开荒种地。耕种那些山坡地一家人吃了无数的苦,锄草只能算是其中最轻闲的劳作了。他说,那些山坡地离家远,起大早走到地里太阳就已经老高了,当午锄草自然是家常便饭。其实一家人最怕的是山里突然下大雨,雨水很可能把地坝冲垮,甚至连人都冲走。
后来,我把同事的故事讲给侄女听的时候,小姑娘半天没说话,眼里突然有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