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韩国历史第一只攀至戛纳金棕榈的《寄生虫》熟了。
作为韩国电影导演中的“社会学者”,奉俊昊再次将镜头对准现实生活中的一户贫民家庭,呈现出韩国社会贫富阶层的状态,以及上流阶级与下流人民间的生存关系。
何为“寄生”?片中指穷人依附于富人所处的环境从而维持生计。
无业游民金基泽的大儿子基宇因友前往朴社长家担任英语家教。于是,在一番精心谋划后,妹妹、父亲、母亲以不道德的方式取缔了朴家之前的教师、司机、佣人的角色,过上寄居的生活。
故事围绕三组家庭人物展开:以金基泽为首的金家四口与朴家前佣人夫妇组成下流穷人寄生群体,而朴家四口则处于上流寄主群体。富贵与贫穷,上流与下流,恰恰构成本片的主要对立关系,并通过画面意象,将彼此的纷争与转变娓娓道来。
影片所涉及的贫富两种对立阶层,由导演通过水这一意象使其形象化。
水主要以小便、雨水两种状态呈现,而这两种状态正直观明细出下流与上流的区别。
小便是污秽的,而雨水是源自上帝圣洁的馈赠,这就从根本上表明了同类中的不同:同样是水,有尿液与甘露之分;同样是人,有穷人和富人之别。
虽然液体种类不同,但两者对下层的伤害效果一致。
酒鬼小便,是一种道德精神上的摧残。在那个意识不清的人眼中,金家跟街头巷尾糟乱的小广告一样,地位底下不说,连被高看的可能性都没有。
对于不同的社会阶层,雨水更将偏见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到下雨天,低洼处总会有蚂蚁等虫类往高处爬。之前《雪国列车》中,奉俊昊就曾将蟑螂设计成穷人的食物,而到了《寄生虫》,四下逃窜的蟑螂成了金家四口寄居生活的直观写照。
别墅区的雨夜,朴社长的儿子可以搭露天帐篷,享受自然;但对于下层的“蟑螂”们,地下室的住宅全被雨水冲刷殆尽,狼藉不堪。
金家跟居住于地底的虫类一样,是社会上不可言说的蝼蚁。
再看粪水和雨水的流向,前者是自下而上的喷射,后者是自上而下的侵蚀,一个如贫民蝼蚁极力挣脱,一个如上层豪门自如打压。
人往高处走,但水势又逼迫着蜉蝣往低处流。金家找到工作风光无限后,父亲金基泽与儿子基宇泼水教训酒鬼,而在雨夜逃回自家时,他们又累累若丧家之犬,成为被邻居泼水的对象。
一前一后的转变仿佛在告诉他们:“生而蝼蚁,何附高枝?”
相比于水所呈现的上流与下流群体的状态区别,石头则显现出下流往上流转变的心理过程。
这件朋友送给大儿子的收藏品,据说能带来好运。本是源自豪门的玩物,唤起大儿子基宇寄生上流的期望。
景观石不能说是来自于上流的橄榄枝,但却是通往上层的门禁卡。
石头的第二次出现,是在基宇抢救家里物品的时候。浮出水面的石头让基宇意识到,正是石头的诱惑,让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它一直黏着我。”
有趣的是影片结尾,石头第三次出现。
幻想再次回到别墅的基宇把石头放回水中,你会发现这块之前唤起人性欲望的石头跟其他的石头一样,别无二致,普通无常。
不过是万中之一的寻常,却在富人心中平添出一个虚幻的价值,并引得一出悲剧。
不禁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块补天石,你说它是象征了荣宁二府的富贵,还是家道中落的贫衰?哪有什么真共假,不过是历练后的一场空。
金家一心想入上流,“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粪水、雨水,骤然突显井喷之势;上流,下流,三教九流乱成一团。可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臭虫攀附高枝,“反认他乡是故乡”。兜兜转转,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德国住户今又来,不见当年朴社长。
通灵宝玉的一番温柔乡里梦,不正是金家欲入上流的无果尝试吗?最终,还不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如果说水、石头是从外界揭示贫寒人的身份,那么气味则时刻提醒着彼此——身体上难以抹去的气味,这才是物以类聚的基础。
气味实则是身份、阶层的象征。
朴社长在讨论前出租车司机时提到一个词“界线”,这就侧面涉及阶层界线的问题。
反观结尾金基泽怒杀朴社长的原因,对于上流来说,那个不堪忍受的味道,恰恰是对金基泽之类人身份的僭越与否定,是上层群体对下层自发的不适。
三个意象,彻底宣告下流人群进入上流社会的行为沦为徒劳。
此外,贫富阶层的差距与隔阂,还体现在影片的空间架构上。
贫民窟的街道狭窄昏暗,充斥着腥臊恶臭。富人区的街道则宽阔明亮,色调都给以沁人心脾的爽朗感。视觉挤压着心灵,而宽大又突显穷人的渺小。
再看房屋内部的视角变化,同样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但呈现出的权势范畴完全不同。
贫民窟是处于地下室的仰视,而高档住宅却是平视、俯视草坪。一低一高,一下一上,阶层划分,跃然镜头之前。
两个阶层是否站在对立面?未必。因为寄生只是手段,共生才是结局。
寄生的唯一目的就是蚕食别人的生活环境,以求得自己生存下去。
生活中的我们拼搏工作,实际上便是借助公司上层手里的资源、渠道,以达成自我物质、精神上的目标。这便是寄生。但反过来一想,公司高层也在通过我们的贡献维持整个资本的运转。因此,下层与上层处在一种互利共生的理想状态。
共生关系超越寄生关系,即两者排除对立的状态,完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存。离开哪一方,对方都没法生存下去。
既然上层与下层的关系是共生的平衡状态,那么贫富群体是否存在人流调换呢?
片中金家大儿子基宇、小女儿基婷有才学,前者通过四次考试掌握了英语的文法、单字、作文、会话等能力,而后者的艺术天赋也有目共睹。连基宇的好友都说他们比那些成天混日子的大学生不知好到哪里去。
如今,进入上层朴家的机会,还需通过伪造文凭来实现,学识和身份彻底断裂开来。
不经让人想起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路遥《人生》中的高家林。作为寒门中的贵子,身份卑微但年轻有才的他们,面对不甘的命运急于改变现状,结果彻底幻灭。
19世纪,20世纪,再到21世纪,无论是于连、高家林,还是金家兄妹,都只能在阶级固化面前束手无策。
我们试图通过知识、素养来扭转局势,但却依旧原地踏步。如果说计划是人为,那么阶层固化就像一种天命。毕竟在天命面前,“人生永远无法跟着计划进行”。
在阶级固化面前,我们很难进行谴责,或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这也使得奉俊昊电影中一贯给出的状态是结尾微笑着的无解。哪怕在经历了《雪国列车》《玉子》的暴力性抗争后,结局依旧是徒劳。
这种无解存在于下层群体对于“上层之所以是上层”的理解: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奉俊昊想从根源上找到阶层固化、差距明显的原因,然而一次次无果宣告了他的无奈,并将这个无奈抛给每个观众与创作者:
富人何以持续富有?穷人何以永远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