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著名画家、国徽设计者张仃之子张郎郎,许多赫赫有名的文化人,比如艾青、齐白石、黄永玉、李可染、杨沫、董希文、王朔等等,都曾是他的左邻右舍或多年好友。
他把自己数十年来与国内众多著名文化人的交往写成文字记录下来,让我们也得以了解这些文化名人的另一面。
画家、诗人、作家张郎郎
黄永玉叔叔搬到我们院儿,一开始并没有引起这帮孩子的注意。
首先,这院儿里美术界的名人够多的了,而黄先生那会儿还不是个名人,所以黄先生搬来的时候,孩子们基本没什么反应。
左起:黄永玉夫人张梅溪抱着黄黑蛮,张仃夫人陈布文抱着张寥寥
当董沙贝跑来告诉我,这位黄永玉叔叔是从香港来的,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过去张光宇伯伯带着张临春就是从香港回来的,《木偶奇遇记》的原装画册就是他们从香港带回来的,可见那是一个洋地方。
我首先关心的是,他们家有没有我心爱的卡通画册,还有没有令我们大为兴奋的这类宝贝。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有,还不是一件两件。一件又一件,件件都精彩。
黄永玉和张梅溪的结婚照
记得那是暑假里的一个傍晚,大家吃完晚饭,我们院儿的老人拿着蒲扇和小板凳到大门口去乘凉了。
这时小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说:“快去看看吧,新搬来的黄叔叔、黄妈妈在中院儿表演节目呢!”
我们这帮孩子“呼啦”一声,前呼后拥地就窜到了中院儿。
第一次见到黄妈妈,真不觉得她像个中国人,至少不是那个年代的中国人。
她穿着一条杏黄色的“布拉古”(连衣裙),挂在肩膀上的似乎只有两根带子。裙子上面还横七竖八地抹了些不规则的咖啡色道子。
20世纪50年代北京就没见有人这么穿过,甚至也没人见过这种花色的裙子。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显得相当靓丽清爽。
黄妈妈随着音乐的旋律摇来摆去地拉着一个酒红色的手风琴(后来才知道黄妈妈拉的那手风琴是意大利的)……
那时的北京哪儿见过这个景致?简直和外国电影差不离了。黄妈妈拉完过门儿,黄永玉叔叔和她一起开唱: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亚拉马,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多少个同志都倒在山下,
亚拉马开遍鲜花。
国际纵队来到了亚拉马,
保卫自由的西班牙,
他们要誓死战斗在山下,
亚拉马开遍鲜花。
刚搬到一个院儿,黄永玉叔叔就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作为开场白,可以说绝对是独出心裁。
我们真是被他们的热情而感染,也同时被他们那个意大利的手风琴给震了。
黄叔叔和黄妈妈那天都非常高兴,这么快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同。这院儿里的孩子一批准,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大雅宝人了。
黄永玉一家人
第二天,我和沙贝决定:一定要让黄叔叔知道知道,这院儿的孩子不是等闲之辈。
我们商量的结果,决定在我们院儿的走廊办一个自己的墙报。于是我们集中在沙贝家里,一起认认真真地创作漫画,跟真事儿似的。
趁大人都在睡午觉的时候,我和沙贝、沙雷一起把这第一期墙报,悬挂在走廊的墙壁上。
等黄叔叔路过的时候,我们自然格外的紧张。我和沙贝哥儿俩都忍不住了,悄悄跑到院儿里,从墙角那里偷看黄叔叔的表情。
黄叔叔一看见我们的墙报,当时就停了下来,叼着烟斗仔细地看我们的画。
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特大,中院儿走廓里都有共鸣了。他笑得地动山摇,别看他个子不高,笑声可真是高。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回合,达到了我们预期的目的。
张郎郎作品《铿锵玫瑰》 2017
后来,黄永玉叔叔把我们“收编”了,他要求我们一本正经地办起了正式的墙报。
不过,暑假我们最重要的活动仍然是斗蛐蛐儿。
黄叔叔也有绝的,他对我们说,他逮蛐蛐儿早就是多年的行家高手了。
他让我们全力以赴,好好去逮,回来以后才有资格去找他斗蛐蛐儿,大战三百回合。
于是我们整队,向豁子外出击,决心要逮回来最厉害的蛐蛐儿,誓言要在南小街一带,势如破竹,横扫三军。
经过几天的认真准备,我和沙贝、李燕、小宝还进行了演习性的战斗,最后选出来三只最厉害的蛐蛐儿,就相约一起到黄叔叔那里去比个高低。
一看他的罐儿,我们全体立马犯晕,他还真是玩真的啊。
这等级的罐儿我们也就在东四牌楼旁边隆福寺的蛐蛐儿市上见过,我们这胡同还没一个玩到这一级别的。
这些老罐儿又大又沉,价钱我们从来没敢问过。
张郎郎作品《水底鱼世界》 2015 布面 丙烯 综合材料 60*100
他“嗡”的一声打开蛐蛐儿罐儿的盖子,余音袅袅,和打镲一样。
他轻轻捏开过笼的顶盖儿,那蛐蛐儿在家呢。那蛐蛐儿没有八厘,也得七厘五,不但个儿大,还全须全尾全大夯,所谓大夯就是它的大腿。
它浑身油亮油亮的,大黑头点了漆似的锃光瓦亮,那水牙就显得格外洁白,那紧拢的双翅,隐隐透出一层金光。
这蛐蛐儿,一派“王者气象”,英气逼人,把我们全看傻了。
“哇!”我们几个当时都惊呆了。我们这帮孩子在大雅宝的蛐蛐儿沙场上也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主儿了,今天算又真正开了眼。
我们原本想震黄叔叔一把,没想到让黄叔叔把我们彻底地反震了一把。
沙贝赶紧问:“你的蛐蛐儿到底是从哪儿逮的?”
黄叔叔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说,就在中央美术学院后面的小山上。啊?我们怎么没想到那里会有这么好的蛐蛐儿呀?
第二天,我们马不停蹄地跑到中央美术学院后面的小山上,狼烟四起,把小山翻了个底儿朝天,别说八厘的蛐蛐儿,就连个蛐蛐儿秧子也没见着。
后来我们才知道,黄永玉叔叔是拿我们开涮呢。虽然我们白跑了一趟中央美院小山,可是得了个明白。
从那时候起,我们明白了黄叔叔是个爱玩儿,会玩儿的天生孩子王,要玩儿就得玩个地道。
来源 |《郎郎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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