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一次穿山甲,来路不正。大前年的某天,一个从事长途客运的亲戚敲开我们家的门,神秘兮兮地递过来一只塑胶袋,说是他开的客车上有旅客私带了一箱穿山甲,途中被警察查出来,撬开箱子穿山甲满地乱爬,他趁乱逮了一只没上缴。只因风闻这东西滋味丰美无比,并有多种药用效果,想着我身体不好,回家杀将之后便捎了些来。
人家想得这么周到,我们自是婉拒不得。将亲戚送出门之后不禁犯愁,这怎么吃呢?尊父命去百度搜查,我万般不情愿,小时候看动画片葫芦娃里那只穿山甲给我留下了太好的印象,为什么要吃,可不可以不吃。
我小时候不太吃肉,觉得油腻,有股去不掉的腥味,但普通的猪肉牛肉多少能接受一些。记得有一年,家乡忽然来了几个兜售野兔的乡民,时常一把猎枪挑着三五只野兔穿街走巷而过,小城居民平常少见野味,胆识略大者上前询问价钱,又问兔子何时打的,别死了十天八天还在卖。那人将兔子往前一送,喏,你摸嘛,还温嘟嘟的,早间才从山上打了下来。看客一摸果然温软,当即买下来。
有次我姨父也拎回来好大一只,深灰与白相间,果然跟家养的白兔不同。一大家子围着犯难,后来还是小姨胆大,以乡民所授的法子将兔子悬挂在钉子上,用刀在脖颈处旋开一圈,然后脱外套似的将毛皮往下撕拉。尽管已经是死兔子,那场面仍残忍得叫人不敢直视,只听小姨轻叫一声,大家凑过去,发现被脱去皮毛的野兔薄薄的半透明的内皮下面,包裹着三只已全然成型的小小的兔子,它们抱拥在一起,好似睡着般乖巧安详……如果没有被猎杀,这只兔妈妈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分娩,想必是怀孕的滞重让它没能躲过子弹的追击吧。姨父咳咳解围,说,就算我们不买,它也已经被打死了嘛。人总是擅长自我安慰的,不多久,他们就将那兔子一半红烧一半干煸,吃得好不欢快。我真是不够洒脱,始终不肯碰一下。
念大学时学校伙食贫瘠,校外却美食甚多,其中一样就是著名的双流兔头。5元一只,五香麻辣任选,有条件的同学会在周末去弄两只吃个痛快。我没钱。就算有钱也不忍。
勉励自己吃肉是近几年的事情,因为健康状况急速下滑,医生说病痛好比炉灶,须得有材料可烧,如果你不保证给养,它就烧毁你自身的部分,身体会越来越坏。于是肉丝肉片肉丸排骨努力地下了肚,实在不愿意吃的时候,就喝汤。
那一块穿山甲肉,后来父亲依据百度上所教的办法用一些药材给煨上了,瓦罐里煲了整个下午,我在房间里看书,闻得芳香四溢,不得不承认,那真的是一种特别清妙的肉香,点点油腻之气也无。 抵制不了父母的再三训劝,我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块肉,很不愿意吃,很好吃,不知怎么就吃得眼泪汪汪。想起来亲戚说的他们杀这只穿山甲的过程,它在房间里四处乱窜哀嚎,他们很怕给人听到,就奋力扑住,一刀剁了脑袋。
剩了大半罐在冰箱里,热了几次,我怎么都不肯吃,父母也不肯,只好掀锅倒掉。想一想它白死了,又伤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