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八年了,我们不止一次在梦中相见。
老爸走了,满头没有几根白发。满口只拔掉一颗牙齿的老爸,经常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是的,老爸走了八年了。但我现在还是在做梦呀。
半梦半醒的我掀开被子,呆呆地坐起来,撩起
窗帘,暮色沉沉,雪零星地飘落。
我对老爸很亲,但老爸貌似不太喜欢我。回忆起老爸来,什么事也连不成个儿,支离破碎的。
老爸一生风趣内敛,但对我们总是淡淡的。上一代人风风雨雨,每个人的经历让今天的下一代看起来不可思议。从各类运动中走出来,实属不易,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闻所未闻,而且会觉得十分好笑。那一代人,无论职位高低都要历练几番。
老爸的感情也有很细腻的一面。那年代的人忌讳儿女情长,所以他对我们兄妹几人的爱都是深藏不露的。我甚至不记得老爸说过什么亲密的话语。我十四岁那年,随老爸由山东搬到辽宁。路上火车很慢,按规定老爸可以报销卧铺票,我们得自费。那年月自费买卧铺很奢侈,老爸就把自己的票也换成硬座,和我们一起坐。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见火车,第一次坐火车,所有的惊喜,掩盖不住内心的胆怯。老爸一句“有我在,怕啥?”现在想来,不擅表达的老爸,硬是为我们撑起了全部。
老爸自幼念的是私塾,家里有车马,还有雇工,兜里经常有零花的银两。可我小时候总也没搞明白,祖父的那些车马都弄到哪儿去了?中学申请加入团组织,在成分一栏理直气壮填上“贫农”,班主任老师问我家里到底是什么成分?十几岁的我哪里搞得清那个成分的“标准”?说是地主富农吧,似乎有点丢脸。那是个把家里说得越穷越好,穷得连耗子都饿死的年代。那时候我还不懂这个成分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后来知道了老爸的成分是中农,我也成了中农。我们家明明是出无车,食无鱼,地无半亩,房只有三间,院里只有鸡鸭犬,墙上挂满地瓜干。怎么就成了中农呢?
老爸认识很多生僻字,比如仝(读tóng)、屾(读shēn)、陹(读shēng)誩(读jìng)凊(读qìng)……父母一直两地分居,老爸一直住单位宿舍。下班后他就经常翻看《四角号码字典》,查来查去, “一横二竖三点捺,四叉五插方块六,七角八八九小小,横上一点是零头。”用四角号码查字,不但能够迅速记住字的结构,而且会对汉字产生浓厚的兴趣。后来老爸把方法告诉我,放学后,我也沉醉在汉字中。
老爸的一生,节俭、干净、认真、规矩。写的字都工整规矩,藏锋转笔一丝不苟,如同部队出操。那年月电话没现在这么方便,就与母亲写信联络。至今我还记得,老爸写给妈的信有几箱子。
我经常剖析自己,但我总结不了我老爸。他的侧面太多,似浅又深,似简实繁,虽不是圣人,却真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感觉。想老爸的很多故事均不具体,从山东到辽宁,从西南到东北,从沈阳到晖春,每一处我所知道的老爸去过的地方,都似乎是陌生且神秘的。
从小到大,老爸对我的称呼永远是“老二”,我知道他每天每时他都在想念我们姊妹几个,但总是淡淡的说“你们忙吧,爸爸没事,你们不用回来”,说得云淡风轻。
老爸生病住院,我隔一天去医院护理。再也听不到这淡淡的“你忙吧,爸爸没事,你不用回来了”,成了“你啥时候回来?”每次回去的时候,老爸兴奋得像个孩子……
古人说的“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前一句是我的心情,后一句则是我的处境。
老爸走了,带着不舍,带着眷恋。忘不了与老爸最后的一面,说了再见,他就把脸移到另一侧,自己坚定拔掉了氧气管……他老人家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许许多多秘密和许许多多想法都带走了。岁岁今天,又近明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老爸,曾有好多日子,只要有人提到老爸,心都会痛。在路上,遇到蹒跚的老人,总要注视很久,仿佛要从那背影中捕捉什么。
老爸走了八年了,什么时候想起老爸什么时候怅然。看着妈妈坚强的逐渐从悲伤里走出来后,我开始学着把悲伤隐藏起来。每次去祭奠老爸我都不敢说话。我一直对自己说:老爸还活着,就在我身边,就在我心里。
父亲的一生只借我一程,却托起了我的一生。
【作者简介】:王悦娟,常用笔名深爱无痕。70后,自幼喜欢文学,性情随遇而安,文采小可,闲时握卷,墨香缕缕,对文字情有独钟?曾在《齐诗阁》《诗天子》《三汇文学》等发表散文丶诗歌。本文为作者授权本号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