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杨基宁
一部《觉醒年代》,常令观剧者赞叹“神还原”。比如那些叱咤风云的大师,大人物,以及剧中还是小年轻,未来将震动中国的革命者们。哪怕对着真实照片来看,你也会感到毫无违和。而其中一些“龙套”,还原的也十分像。典型一位,就是巴黎和会上,中方代表团的负责人、中华民国外交总长陆征祥。
按道理说,这位仁兄也是个重量级人物,但是,由于《觉醒年代》中大咖太多,这位老兄的戏份,多数是匆匆一瞬。只有巴黎和会的那段戏里,多加了一点戏份。其实放在各式各样的民国剧里,陆征祥多数都是配角龙套的命。
但是,如果我们想深刻铭记那段憋屈的外交史。陆征祥,这个很多人嘴里的“卖国贼”,其实是我们需要铭记和研究的人。作为一名外交官,他心里的一窝囊口气,憋了好多年……
学法语为何去俄国当翻译?我们常说,近代中国历史是一段落后就要挨打的历史,还常说一句话,叫“弱国无外交”!但怎么个“无外交”?陆征祥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近代中国的外交事业,起步非常晚,甚至在晚清还闹出过“外交官拿着外国的电线当吸管”的笑话。但幸运的是,起步很晚的近代中国外交,其实还是赶上了一拨人才,陆征祥是其中之一。
陆征祥是1872年出生在上海,父亲陆云峰经商,家境殷实。陆征祥出生时,鸦片战争过去三十多年,此时上海的社会风气明显发生变化,部分上海人不再视西方文化为洪水猛兽,反而积极地学习。陆云峰就是一位眼界开阔接受西方文化的商人,而且他还是个天主教徒,与外国传教士的交往密切。所以对儿子的教育颇为离经叛道,让其不走科举“正道”,而是学习有用知识,作为谋生的本领。
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下,11岁的陆征祥被送入上海的广方言馆学习,目标是将来能当一个有稳定收入的邮政办事员。进了广方言馆,在专修哪国语言的问题上,陆征祥最终选择了法语,而这一选择直接导致他后来进入外交领域。
在广方言馆,陆征祥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一个最能说明的例证是,7年后的1890年,他直接被保送京师同文馆,要知道广方言馆每期的毕业生大概40人,能被保送至同文馆的只有7个人,可见他成绩非常出色。
先读广方言馆,再进同文馆,同文馆我们都知道,近代中国培养外交翻译人才的重地,对外的重要窗口,电影《黄飞鸿》里的“黄师傅”,为了保卫同文馆差点把命搭上,而陆征祥恰恰就是从这里走出的人才
接受完同文馆教育后,陆征祥得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担任驻沙俄使馆的翻译。
读到这儿是不是有点糊涂了,他不是学法语吗,怎么派到俄国当翻译?
这事还真不是满清政府昏庸糊涂,要知道当时俄国上层贵族习惯用法语交流,因此派法语翻译去沙俄当差,那真是专业对口。
大清外交官到底就多悲催?在沙俄当翻译,陆征祥一干十四年。看着体面,内心感受就俩字:糟心。
在使馆担任翻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各种条约。条约的内容,基本是割多少地,赔多少钱。但再扎心也得完成翻译整理。陆征祥在圣彼得堡任职的14年中,三位上司(许景澄、杨儒、胡惟德)的前两位都先后去世,足见那时候当大清的外交官绝算不上一个好差事。
十四年里,对陆征祥影响最大,也是让他最糟心的事儿,就是“中俄东三省条约”的交涉。1900年,沙俄在庚子国难里趁火打劫,以十七万大军出兵中国东北,妄图建立“黄俄罗斯”。清政府无力反抗,只能电令清朝驻俄公使杨儒与其交涉谈判,陆征祥作为翻译,全程陪同谈判。
图片上的左四为陆徵祥与培德的养女陆丽莉(音译,Lily Lou)
当时的情况是,说好听点是谈判,说不好听就是被虐。俄国重兵入侵,谈判桌上趾高气扬,中国代表只能忍气吞声,陪着笑脸虚与委蛇。种种悲催场面,被陆征祥记录下来。后来陆征祥回忆交涉场景时曾说:“沙俄的财长维特把条约扔在一边,直接拍桌子咆哮,那种出言不逊傲慢无礼的样子完全没把人放眼里 ,我只是一个翻译,也觉得心悸不已。”这些屈辱的回忆,构成了中国外交史上最悲惨最屈辱的时代。
可以说,只看青年时代陆征祥经历的种种,便知道那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正在经历着什么?最终,清政府以巨大代价换来沙俄的撤军,但身心俱疲的驻俄公使杨儒,很快客死他乡。
经历了整个屈辱过程的陆征祥,也逐渐成熟起来,成为近代中国外交界的黑马。
为何妻子留遗嘱让他当修道士?1912年,陆征祥成为中华民国的外交总长。但是,一口知名的大黑锅,很快扣在了他的身上。
1915年,日本提出了让中国亡国灭种的“二十一条”。人家张牙舞爪打上来了,北洋政府只能硬着头皮应战啊!
这个“外交战场”,只能让陆征祥去了。当时的情况,日本强中国弱,大总统袁世凯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而陆征祥呢,其实他是很想干点事儿的。出任外长后,他特地请翻译家林纾写了“不忘马关”几个字挂在办公室的墙上。这意思很明显,他提醒自己“不忘马关”,勿忘国耻。
但没想到,一个比马关条约还要重还要黑的锅,就这么毫无提防地砸了下来。
应对“二十一条”,陆征祥其实也是绞尽脑汁,就像“老上级”杨儒当年在俄国一样,他曾采用过“拖字诀”。当时陆征祥制定的谈判策略是“逐条讨论”来拖延谈判,即“今日将大纲意见说明,将来对于各条讨论时,中国政府再对每一条提出修正案。”这背后还有个小九九,就是希望一拖延,能有时间寻求他国的帮助。
可当时西方列强正忙于一战,哪有闲功夫管这事。日本方面咄咄逼人,想多拖几天,简直比球场上躺草皮上拖时间还困难。拖到最后,这丧权辱国的字,还得陆征祥还签。
多年以后,陆征祥回忆当时签字前和袁世凯的对话。他当时很清醒,明确对袁世凯说:“签字就是是签了我的死案。”袁世凯安慰他说:“不会的。”陆征祥好似未卜先知地说:“三四年后,一辈青年不明白如今的苦衷,只会说我陆征祥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我们要吃他的肉。”此时,袁世凯只能报以苦笑。
不管陆征祥如何解释自己的委屈和无奈,毫无疑问《二十一条》这口黑锅,既然当时他是外交总长,在其位谋其政,历史最终选择了他,他恰恰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洗白”的。
事实上,包括他的家人,也对当时的选择耿耿于怀,因为很清楚,这件事将是他无法弥补的大错特错。
1933 年,陆征祥的夫人培德(比利时驻俄公使的亲戚——培德·比夫)在巴黎患重病,弥留之际给陆征祥留下遗嘱,其中特别提到:“你平生只有一件我认为最不光彩,(即签订 《二十一条》)。这件事不仅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的国家对不起上帝。我死之后,你到比利时我从前读书的学院教堂里去服务,也许能得到上帝的赦免。”
陆征祥看完遗嘱后,悲痛欲绝,绝食三日之后,他真的去比利时圣安德鲁修道院做了修道士,而他人生的最后时间也是在这个修道院度过的。
此事横竖不能向日本讨好不过,这个 “赔了一辈子小心”的男人,难道永远这么憋屈吗?
其实,他也有“雄起一把”的时候——那就是我们熟悉的“巴黎和会”!
说到“巴黎和会”,我们今天熟悉的,就是西方列强的龌龊勾当和贪婪日本的小动作。特别是类似《我的1919》等影视剧播出后,顾维钧等中国外交官的风采,曾让多少热血青年神往。但多数影视剧没有表现的,此前一向谨小慎微的陆征祥,在巴黎和会的关键时刻,也算挺起胸硬气了一把。
当时,中国代表团确实承担着非常大的压力,一边是北洋政府的压力,要他们继续服软、接锅,另一边是西方列强的压力,也要他们接锅。特别是在日本公使“开辟第二战场”,向北京施加压力的时候。陆征祥作为代表团的团长拍板决定,坚持把中日签订的有关山东问题的各项密约送交和会并公诸于众,等于明面上和日本人翻脸了。要知道当时,北京政府还是犹豫不决,代表团内部意见也不统一,而陆征祥能做出这一决定,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而此刻他也说出了外交生涯中最“爷们”的一句话:“此事横竖不能向日本讨好”
这话如今听着并不觉得有啥了不起,但想想在马关苦苦哀求的李鸿章,还有病故在彼得堡的杨儒,就知道当时说这句话,特别是坐到陆征祥位子上,那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在巴黎和会斗争的白热化阶段,陆征祥先是托病撂挑子,然后由顾维钧出面,上演了近代中国“说不”的硬气一幕:拒绝签字
当时,陆征祥先是密电北洋政府,请免外长职务。未获批准的情况下,干脆以“旧病骤发”为由,直接住院,不再主持代表团工作。接着再电报北洋政府,转告医生意见:“不能用心,须将公事一切放下。”就这样,他“变相”辞职了,彻底推却了签约的责任。在此之后,才有了顾维钧担负起继续交涉的权力,最终完成拒绝签字的壮举。
不过,顾维钧后来在回忆录里承认:说不,是陆征祥同意的。
即使陆征祥再后来当了修道士,似乎“不问世事”,但二战爆发后,他却再次站了出来。当时他主编了《益世报海外通讯》,以“木兰”为笔名,向欧洲人民介绍中国人民浴血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情况,呼吁世界人民一起来支持中国的正义行为。他大声疾呼:“中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也是为全世界的公义和利益而战。”
而抗战胜利后,百感交集的陆征祥,一句话道尽了近代中国多少外交人员的梦寐以求:“我初涉外交之时,正值中国被迫签订《马关条约》,而到了今天,我终于看到了日本践踏的祖国领土主权一一收回了。”
他的憋屈,他的不甘,他的结局,在七十多年后的今天看来,依旧有太多争议和唏嘘。但看懂这一切,也就明白了弱国无外交的真谛。几十年后的今天,世界依然还是那个世界,但中国已不是那个中国。如今走向和平崛起的中国,已是一个“没有任何国家有资格居高临下和我们讲话”的中国,相信今日之中国,也正是当年的他们,一生苦苦期盼的样子吧!
参考资料:杨智友《陆征祥为“二十一条”忏悔余生》、林正德《陆征祥和《二十一条约》的签订》、邓凤瑶《陆征祥的条约观研究》、黄尊严《陆征祥与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交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