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老虎的故乡,在我国辽阔疆域上,老虎的啸声曾经传遍从北到南的每一处山林,在中华民族漫长的历史中,充满了对虎的记忆,老虎与先民们同行了一路,也斗争了一路。
如今,老虎已经是濒危的珍稀动物,受到法律的严格保护。在当代人的心目中,老虎也因其威猛的形象和美丽的皮毛而深受人们的喜爱。
然而在历史上,人们对老虎的认识和情感却与如今截然不同。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虎带给人们的是恐怖和伤害,是直达心灵深处的颤栗,以至于诞生了一个成语——谈虎色变。古人抨击弊政时,也把虎作为黑暗残暴统治的参照和象征,所谓“苛政猛于虎”。
由于老虎拥有食肉动物中最庞大的体型和最锋利的爪牙,在力量和机动性、敏捷性方面对人类占有绝对优势,在热兵器发明前,人类遭遇老虎,就意味着死亡。从远古时代起,虎凶恶残忍的形象就深深嵌入了中国人的记忆,无论在商周青铜器还是在汉画像砖上,这种恐怖印记比比皆是。而这种记忆并不遥远,仅仅在几十年前,虎还是人类在自然界最凶恶的敌人,是可怕的“四脚土匪”。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五少年打虎》、《我跟爷爷学打虎》、《今日的武松》等连环画广为流传,山东快书《扎义打虎》更是脍炙人口,可见那时老虎危害人民生命财产的事还很多,消灭老虎还是人们的一项重要工作,需要大力宣传。
对人类造成伤害最严重的是如今已经野外灭绝的华南虎,由于这是中国特有的虎种,也称中国虎。华南虎体型较小,性情却特别凶猛,行踪特别诡异,主要分布在我国南方广大地区。
我国南方的许多地区山高林密,地势险峻,动物资源丰富,而且在古代,这里远离中原,是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因此特别适合老虎栖息。
然而随着我国经济重心逐渐南移,这里变得人口稠密,城镇和乡村遍布于老虎原来的领地中,人虎冲突也随之剧烈起来。那些文艺作品中的打虎故事,大多讲述的是人与华南虎的搏斗。
在历史上,华南虎吞噬人畜的惨剧曾屡屡发生,“虎暴”、“虎患”等字眼也频繁出现在历史记载中。但在媒体不发达的古代,这些事件只存在于地方志和当时文人的野史笔记中,显得夸张荒诞,甚至带有神话色彩。进入二十世纪,随着现代资讯的发展,这些血腥恐怖事件才被真实地披露于报端,真正做到了有图有真相。
通过上世纪报纸的报道,人们可以了解到,当时华南虎数量之多,活动范围之广,侵入人类社区之深,造成伤害之惨烈,可谓触目惊心,也是如今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香港地域狭小,是个人口密度极大的国际大都市,可是仅仅在五十年前,这里还有老虎伤人。1915年,香港上水曾捕到一头体重131公斤的老虎,在华南虎中,这是很大的体型了,这头老虎的标本如今收藏在香港警队博物馆中。香港最后一次捕到老虎是在1954年的新界,直到七十年代,香港与深圳之间的梧桐山还有老虎出没。
福建是历史上华南虎活动的核心地带,所以福建山区的虎患,数百年来一直非常严重。据史料记载,明朝初年就经常发生老虎半夜闯入人家,将满门吃尽的惨案,“洪武二十年,永春、德化虎四出,白昼噬人,或夜入人家,阖门俱尽。”
到了民国年间,这类事件也是年年发生,上世纪三十年代,福建当地报纸报道的猛虎伤人案件多达三十多起。
1931年1月31日《崇道报》报道,在达埔,一头老虎袭击一个儿童时被民众发现。在众人围追下,慌不择路的老虎蹿入一个墓穴,结果被堵住出口用烟熏死。事后称了一下,有八十斤重,肉被大家分食,“其肉已被食而皮亦将被寝”。
老虎不仅在野外袭击人,还经常闯入县城。1932年2月27日的《崇道报》报道:“廿三晚夜半,有猛虎侵入州內武庙前,噬阿斗之猪母,拖至门外。城中发现老虎,亦云罕矣。”
1938年12月21日《崇道报》报道:“崇贤中学的童子軍在五里街镇西安桥外溪埔露营,晚上七点左右,突然发现一头老虎蹲伏在营房边,童子军震骇,厉声呐喊,胆壮者持木棍迫出,幸好华岩警联队闻讯赶来,老虎遁去,无人伤亡。”
严重的虎患也引起了当时政府的重视,永春县政府于1932年3月发布了警示有虎的告示,还出重金悬赏打虎:“查本县各区靠近山林各乡,时有猛虎出没其间,靡特伤及牲畜,对于居民安宁,亦受重大威胁,本府有鉴及此,特定各乡民众有擒杀一虎者,可径报该管联保处,转由区署呈府,当即奖赏国币三十元,以示鼓励。”此事,《永春日报》于1939年11月15日以《县府悬赏,擒杀一虎给三十金》为题做了报道。
第二年,永春县府再次发布悬赏令:“查本县靠山各乡,时有猛虎出没,靡特伤及牲畜,驯至白昼噬人,影响居民安宁,殊非浅鮮。茲特悬赏捕虎,以示鼓励:一、能格杀毙百斤以上之猛虎,赏国币五十元;二、能格毙五十斤以上猛虎者,赏三十元;三、能捕捉五十斤以下小虎者,由本县长题字嘉奖。虎概归猎户发卖。事关地方安宁,望我各乡民众设法捕获以绝祸患。”1940年4月17日《崇道报》以《虎与狼横行达埔湖阳,县府悬赏捕杀》为题予以报道。
为了消除虎患,保地方平安,除了官府,民间各界也曾悬赏捕虎。1941年11月8日《崇道报》刊登了一则《悬奖猎虎》启事:“吾永虎祸惨烈,尤以达埔一带为最,苟不亟早歼除,贻害何堪设想?同人等不揣棉力,爰集议猎虎运动,並筹资悬赏,深望健儿壮士闻风兴起,共除大患,是何切祷!”具体奖励办法是:“县境內不论何地或用任何方法猎得一虎者,奖国币六百元,並报请县府颁給奖状;猎得之虎抬到五里镇及城区遊行示众后,其虎身仍归猎得者所有;领奖金处五里镇民生路李尧南。”落款为“五里镇商界同人启”,说明这是当地的商界人士集资发起的悬赏打虎活动。
从上述报纸的报道中可见,当时的虎患多么严重,以至官民共同行动起来对付老虎。可即使这样,仍然无济于事。永春天湖山林区,1947到1949年间因老虎横行伤人,民众无法维持正常的生产和生活,当地百姓被迫以放火烧山来驱赶老虎,造成了绵延20多里的荒山。
到五十年代初,虎患更为恐怖,统计资料显示,仅1953年,永春和安溪两地被老虎咬死、咬伤的民众竟多达2000多人。经历了那个年代的老人回忆说:“不要说夜里不敢出门,白天都不敢下地干活,怕被老虎吃了。”
解放后,政府加大了打虎力度,于1953年春成立剿虎联合指挥部,由福建省军区拨发剿虎经费和枪支弹药。然而尽管拥有枪支,打虎过程仍然惊心动魄,遭到围捕的老虎困兽犹斗,曾有老虎从草丛中突然跳起来反扑,结果出现了人虎肉搏的险象。为了宣传打虎英雄,1953年4月10日的《福建日报》头版,用大篇幅对此进行专题报道。
1956年春,政府为表彰打虎英雄为民除害的壮举,请八一电影制片厂到永春拍摄纪录片《深山除害》。这部纪录片上映后,轰动一时,如今七八十岁的老人,对此记忆犹深。
当时没有电影特技,所有镜头都是猎手与老虎搏斗过程的现场真实记录。为了拍好电影,指挥部派了两个神枪手保护摄影师,然而真正的老虎狂吼着猛扑过来时,摄影师还是惊恐不已,慌乱中没能对好镜头,错过了关键画面。
为了补拍镜头,摄制组只得将一头已经被捕获的老虎栓上绳子放出来,重新将打虎过程再现了一遍。但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险情,永春人武部长郎守业在保护摄影师拍摄时,被老虎咬住,辛亏旁边一名叫康由的猎手临危不乱,迅速出枪击毙老虎。郎守业被解救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康复。
老虎的凶猛是当代人难以想象的,即使手持现代枪支的士兵,在近距离对抗老虎时,也是九死一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发生过解放军战士与老虎生死搏斗,险遭不幸的事件。
1953年9月一个下午,在福建仙游,一个孩子在甘蔗地里遭两头老虎袭击,闻讯赶来的解放军战士李富来,手持波波莎冲锋枪进入甘蔗地追杀老虎。当他找到一头老虎时,当即举枪开火,可是身中十几弹的老虎仍然挣扎着冲上来,来不及装弹的李富来就与老虎徒手搏斗,过了好一会儿,老虎才伤重而死。
打死这头老虎后,李富来继续搜寻另一头,在茂密的甘蔗林里,视线很差,潜伏着的老虎随时可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袭击,李富来只能握紧冲锋枪小心翼翼地搜索。突然,在一道田埂的转弯处,他与这头老虎狭路相逢。阴暗的甘蔗林里,老虎的眼睛里闪着凶恶的绿光,张开血口,露出利刃般的虎牙,对李富来发出低沉的咆哮。
李富来距老虎只有十来步远,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必然遭到反扑。但他没有犹豫,果断开火,子弹击中了老虎的胸腹和颈部,但老虎没死,嗷地一声猛扑了过来。李富来用枪管去抵挡,老虎一口咬住枪管,人虎顿时滚在一处。搏斗中,李富来浑身被咬伤四十多处,眼看他失血过多,快支撑不住了,辛好附近的民兵闻声赶来,打死老虎,将李福来送往医院抢救,把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他的英雄事迹后来被绘成连环画《今日的武松》,在当年的少年儿童中广为传看。
除了福建,广东历史上的虎患也非常严重,据《徐闻县志》记载:“顺治十年徐闻地大饥病,虎伤人民死者殆尽”。当时的徐闻县商会曾做过统计,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到四十年代末的近二十年时间里,全县每年死于虎口的民众都在300人左右,有的年份甚至多达400人。许多村庄因为虎患而荒弃。前山山尾村,因地处森林边缘,老虎时常窜入村里吃人,村民们惶惶不可终日,被迫抛弃祖业搬走,到四十年代末,这里已成为一片废墟。而徐闻城外的石岭钟宅村也因同样原因而废弃,几十年后才有人返回原来的家园。
当时雷州半岛的老虎也很多,这里的老虎特别善于游泳,可以在各个小岛之间来回凫水,在据记载,有一头老虎曾经游过了29公里才登陆。这种老虎还能潜水,可以突然从水面下蹿出来攻击渔船上的渔民,当地人民即使在海上捕鱼也不安全。这样的情景对当今的中国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但这种情况如今在印度孙德尔本斯仍然经常出现,老虎会趁着黑夜,从海里冲上远离岸边的渔船吃人。
如今,那个恐怖悲惨的年月早已远去,华南虎已经在野外消失几十年了,山区的人们再也不用整日战战兢兢,行路和田间劳作时也不用再担心落入虎口了。可是华南虎作为一个与中国人竞争了数千年的对手,它的消失也使当代人感到落寞和惋惜,如今正努力设法使它们重归山林。
当年,由于华南虎数量众多,因而种群丰富,其中就有一些如今看来非常奇异的个体,而它们很可能是远古虎种的遗存。在当代,白虎、金虎是非常罕见而珍贵的,可是在过去,除了白虎和金虎外,还有黑虎、红虎。
据遵义府志记载:“遵义府多虎,有四种。斑虎与常虎文质同;黄毛虎无黑文尤狞恶;蓑衣虎毛长被体如蓑衣状,刀箭不能入;而朱虎最狞,尝於绥阳村落间二日噬三十七人,捕之则咆哮入山,卒不能致,其毛殷红如猩猩毡色。
我们如今看到的老虎皮毛都呈条纹状,可是记载中居然有斑纹皮毛的“斑虎”,如果这种虎当时真的存在,那它很可能就是被认为早已灭绝的龙担虎;“无黑文”的黄毛虎应该就是如今还能见到的金虎,而且这种虎“尤狞恶”;身披长毛的蓑衣虎如今已不可见,但过去应该还有。上世纪五十年代,福建永春打虎时就打到过一头极其凶恶的母虎,它带着两头虎崽,有时一天要吃两三个人。这头虎的毛很长,头上的长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吃人时需要不断摇头,当地人称这种老虎为“散头彪”;毛色殷红的“朱虎”,如今也见不到了,记载中,这种老虎是最凶的,曾两天咬死三十七人,连士兵都抓不到它。
皮毛呈斑纹的龙担虎
从当时的记载可知,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这些很可能是远古遗存的老虎种群仍然存在,如今,随着华南虎野外的种群的灭绝,这些奇异个体的基因,也就消失了,当代人无缘再见到它们,动物园里只剩下最常见的普通华南虎。而那些远古遗存种群如果能延续至今,那必将引起巨大轰动。
华南虎这样一个中国特有虎种的消失,是一件憾事,但人民也因此获得了安全的生活环境。因人类活动导致老虎陷于濒危,是当前的事实,也是自然规律的反映。地球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生物之间必然存在激烈竞争,一个物种成功的背后必然是其它物种的失败,正如哺乳动物崛起的背后是恐龙的失败一样。
但是人类并不希望自己孤独前行,拥有高度智慧的我们正在反思过往的行为,并用实际行动努力保护现存的老虎。人虎之争结束几十年了,但与老虎威胁人类生存的漫长历史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人们在为挽救老虎这个物种做出努力的同时,也不应忘记那些血腥悲惨的往事。
也许是因为矫枉过正,有些人声称老虎本来不吃人,是因为人类过度繁衍,侵犯了它们的领地才招来老虎的反击,而且也只有那些年老无法捕猎的老虎才捕食人类。可是历史记载清楚地表明,虎患大多发生在战乱年代。人口急剧减少,使老虎有了大量滋生的空间,而数量庞大的虎群需要更多的食物,最容易捕食的人类理所当然地成了虎的食物。先民们用几千年来的血泪经验告诉我们,老虎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吃人,所谓“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也吃人”,老虎吃人是人类无法抹去的历史记忆,就像一个铭印,已经深深烙在人们的基因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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