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水期的鄱阳湖
它是江西的水路大门,江右商帮凭此通江达海,成就古代江西的兴盛;它素有门户之险,陈友谅、朱元璋都拿出全部“家当”,在这里展开激战并定下乾坤;它是北方候鸟越冬的优良佳地,它是鄱阳湖——“中国第一大淡水湖”,它从哪里来?
鄱阳湖候鸟
鄱阳湖南纳五河之水、北通长江之道,南宽北窄,一形如宝葫芦,吐出古代江西的昌盛文风和繁荣商贾;一形如白天鹅,展翅欲飞。宝葫芦与白天鹅之间,其实是鄱阳湖的北退或南侵之变迁,“沉鄡阳起都昌”与“沉海昏起吴城”是甚为贴切的概述。
思索鄱阳湖的前身,就是关注鄱阳湖的当下和未来,分析地质构造、梳理历代文献、比照考古遗迹,可以寻找到鄱阳湖的前世演变图谱。
亿万年光阴
中生代(距今2.5亿年-6500万年,由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构成)是恐龙发育、极盛、衰亡的时代,也是鄱阳湖盆地开始形成的时代,在燕山运动中,部分地带褶皱上升,形成山岭,断裂带上的地堑式凹陷,形成盆地,就是鄱阳湖盆地的雏形。
白垩纪恐龙复原
一直到新生代古近纪、新近纪时,鄱阳湖盆地仍是赣江下游的河谷盆地,还有湖泊的身影;第四纪更新世时,盆地中部发生整体拗陷,松门山以南为河网切割的平原,松门山以北为湖口地堑,今江西发育的河流大部分通过这里,流出江西。
6000年前,海平面上升,长江入海口退至镇江、扬州一带,长江发生了溯源堆积,河床逐渐提高,加上上游来水增加,导致长江中下游水位上升,于此同时,长江的武穴至枞阳故河道北岸堆积、南岸侵蚀加强,慢慢往南迁移,最终结果是湖口地堑渐有积水。
鄱阳湖的形成,是长江和五河之水的水量相互作用的结果,长江武穴至望江段河道南移,使五河之水受强烈顶托,排出不畅而积水成湖,其中五河在不同时期具体所指不同,而今的五河是指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水。
承下“彭蠡泽”之名
在古代早期,彭蠡泽与云梦泽一样赫赫有名,比起云梦泽的位置与范围“飘忽不定”,彭蠡泽算是“安分”的了,成书于战国的《禹贡》所指彭蠡泽,地望为今鄂皖交界的龙感湖和皖江北的龙湖、大官湖、黄湖、泊湖一带,后世的《史记》、《水经注》均把彭蠡泽定位于江北。
如《史记》的《封禅书》一篇有关于汉武帝南巡的记载,说“曾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寻阳”在今湖北黄梅境内,“枞阳”在今安徽枞阳境内,何谓“彭蠡泽”?“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合“彭”与“ 蠡”为一体的大泽即为彭蠡泽。
只不过,彭蠡泽在江北,鄱阳湖则在江南,它是怎么承袭“彭蠡泽”之名的呢?
有很多学者对其做过一系列研究考证,西汉及之前,长江出武穴,进入望江凹陷后分流成数支,构成彭蠡泽的补给水源;到了东汉,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指出分流“皆东合为大江”,后来“大江”南面又分出一直河道,被称为“小江”,东晋高僧慧远在《庐山记略》中说“庐山在浔阳南……北对小江,山去小江三十里”,因小江的水位有季节性变化,所以鄱阳湖盆地上仅松门山以北的湖口地堑内有季节性水域。
这片水域是彭蠡泽的尾闾,是彭蠡泽的一部分,后来,小江取代大江成为主河道,古彭蠡泽日后逐步解体、萎缩,但并未消亡,只是“彭蠡泽”之名湮没了,被著称于一时的雷池、雷水取代。
长江河道的南移,使得湖口地堑形成常年性湖泊,随着江水的水位上升,梅家洲淤积加快,水域得以越过松门山通道向南扩展,长江南岸出现了新的大湖,这大湖承袭下了“彭蠡泽”之名。
从彭蠡泽到鄱阳湖
除了彭蠡泽,鄱阳湖的前身还有彭湖、杨澜、宫亭湖等称谓,但最终都被“鄱阳湖”这一名称取代。两晋南北朝时,长江河道逐渐南移到今天的位置,直接顶托了南边的来水,江湖连通处的梅家洲形成,使彭蠡泽的尾闾(湖口地堑部分)水域大大增加,并快速向南扩张,南朝宋时,湖水越过松门山通道,淹没了古赣江下游平原的北部较低洼地区。
这时,西汉设置的鄡阳县,以及故海昏侯封邑部分地区均遭受水浸,鄡阳县从此撤销,从中可以看出,公元5世纪前后,鄱阳湖盆地内浩瀚大湖出现了,现代鄱阳湖的历史应从此时算起,它的东岸有一座名为“鄱阳”的山,与湖水相接,鄱阳湖的得名与它密切相关。
鄱阳山又名长山(也有力士山、石印山之说),今为鄱阳湖中的山岛,周围还有若干座小岛及沙洲,被当地人称为长山群岛,夏天十分水天一色,帆影点点,冬天时水落滩出,湖汊密布,也算是鄱阳湖天然美景了,沿革地理学家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江西部分中说:“(鄱阳湖)自隋代以前谓之彭蠡,炀帝时以鄱阳山所接,兼有鄱阳之称”。
就是说,隋朝时,“鄱阳湖”之称取代“彭蠡泽”之名;到了唐朝时期,鄱阳湖水域达到极盛,东面靠近乐安江汇入长江处,南面到南昌附近,西达永修涂家埠,南昌离鄱阳湖近在咫尺。
舟船之盛,舳舻十里
隋朝贯通的大运河,成为古代南北方的主轴,江西开始成为沟通北方与岭南的重要通道,正式因为鄱阳湖接纳江西的五河之水,然后通达大江,全国性的漕运系统出现后,江西的水运河道被纳入其中,由于鄱阳湖位于漕运通道的节点,引起了迁客骚人的注意,他们的诗词佳作成为人们对鄱阳湖的印象。
鄱阳湖是江西水运接入古代“高速公路”、“黄金水道”的唯一关头,鄱阳湖让江西人突破地理封闭,也让江西各地能够通过水路联系在一起,赣江进入鄱阳湖第一站的洪州(南昌),在唐代就“舸舰迷津”。
“沉海昏起吴城”,松门山西边的吴城镇,是赣江进入鄱阳湖的前沿,原本不过弹丸之地,却成了“舳舻十里,烟火万家”的商业重镇,明清时期,江西的漕粮多在吴城镇转运,它是“洪都锁钥,江右巨镇”;都昌与松门山隔湖相望,扼守南北鄱阳湖的咽喉,“沉鄡阳起都昌”,宋代成为一方繁荣之地,苏东坡在《过都昌》中说:“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至今在都昌广为流传。
宋代至清代中前期,是江西的辉煌时刻,江西不只是南方的重要腹地,也是东南的关键枢纽,通过鄱阳湖联通四方,景德镇地区的瓷器、上饶地区的铜矿、昌抚平原的大米,以及山岭中的茶叶、药材和特产经鄱阳湖输往京师,乃至海外,因此,才会有人说“舟船之盛,尽于江西”。
鄱阳湖到哪里去
两晋南北朝时期,鄱阳湖水域快速扩展,形成涵盖松门山南北的大湖;唐朝时期,鄱阳湖水域达到极盛,在洪都城楼上向北望,可以看到鄱阳湖波光粼粼,湖天相接;五代至明初,鄱阳湖北退,南昌城离鄱阳湖已经很远。
明清时期,鄱阳湖再次经历扩大的过程,扩大的地方主要在鄱阳南湖的东北、东南、南部,但水面已经不复唐代盛况,近现代又呈萎缩的态势,当然,鄱阳湖的萎缩速度比洞庭湖慢得多,才拿下了“中国第一大淡水湖”的盛名,原因有几点。
一是鄱阳北湖两侧受山地丘陵挤压,湖口出水处大致与长江流向一致,长江的泥沙不易进入鄱阳湖;二是鄱阳湖的东西两侧近湖地带丘陵众多,江西的粮食主要产区位于昌抚平原及以南,对湖滨滩地的利用程度有限;三是鄱阳湖中北部的湖盆以人们察觉不到的速度沉降,历史上五河之水的含沙量较小,在湖泊南岸淤积成三角洲,鄱阳湖中北部淤积程度有限。
从鄱阳湖的历史演变看,鄱阳湖的湖面大小,关键在于长江水位的高低,鄱阳湖水深浅,关键在于五河的含沙量和淤积程度;鄱阳湖在近现代的缩小,既有围垸造田的原因,也有山区开发而导致河流含沙量增加的原因,还有长江水位有所降低、五河之水泥沙淤积速度快于湖盆沉降的速度的原因。
在江、湖关系的变化中,鄱阳湖的水文已有很大变化,丰水期来得早,结束得更早,枯水期提前且时间长,极大影响了湖泊湿地生态,进而对越冬候鸟、湖泊鱼类产生不利的影响,枯水期水量减少还掣肘湖区周边的用水安全,每年的枯水期,鄱阳湖会化身为河网交织的“草原”,固然是一道“景观”,却最值得关注。
未来的鄱阳湖,沧海也好,桑田也罢,只能顺应通江吞吐型湖泊的水文演变规律,在此基础上因势利导,科学、合理、综合地进行保护、治理、利用,而不是水少了就筑坝建闸、水多了就围圩造陆,毕竟人定是胜不了天的。
参考资料:
《鄱阳湖的年龄有多大?》,作者:刘吉《鄱阳湖2000年来的环境演化》,作者:吴艳宏、项亮、王苏民、蒋雪中《“舟船之盛,尽于江西”——历史上江西的航运业》,作者:许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