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一个土鳖。
小时候一直在小城市生活,上学出来后才放眼看所谓的大点的城市。小地方出来的穷学生,心里多少有点自卑感。
尤其是兜里没俩钱,很多店铺没有勇气进去,哪怕是小店。
等后来找机会做了点兼职,总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废物了,也可以尝试点新东西。
1、
在学校西门的那条美食街上,第一家就是那个米线店,我第一次吃到了能让人记住的好口味。
米线店的隔壁,是一个杂货店,感觉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突然有一天,老板娘在门旁开了一个窗口,摆上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食材,挂上了一个小牌子,寿司。
她的招牌简单到什么地步呢?就是用两张A4纸,上面写寿,下面写司,合在一起贴在一个木板上,简单又直接。
这和旁边的米线店有得一拼,米线店压根没有招牌,她这个招牌也就是聊胜于无。
寿司这东西,在二十年前的时候,还真是个新鲜的玩意。主要消费群体,也就是这些学生。因为这批人从小就看日本的动画片,当然少不了承受寿司文化的入侵。
那时候,刚开始有些神神秘秘的日本料理店,我们从来没敢进去过,据说贵得很。
这些年,做这行得多了。
商场有回转寿司,孩子看着新鲜,非得进去体验一下,结果进去吃了十分钟就结账走人了,冰冰凉凉的肠胃受不了。尝试日式料理,又脱鞋又拘谨,吃这么一顿,出来后竟然还饿得难受。
咱生就的就是普通人的命,活在日本得饿死,这些东西不适合我大中华养成的胃。
当时杂货铺老板娘的寿司,五元一份,里外都透着那么的亲民。只不过,貌似没有什么生意。
我分析原因,一是老板娘杂货店老板的人设已经立住了,寿司这么一个新鲜的东西,总觉得有点不搭界。
第二是,老板娘真的是很强壮,说是女版鲁智深也毫不为过,经常看她搬货,纯净水都是两三箱一起搬。
她在窗前一站,就是没有胡须的鲁智深,你说谁还敢凑近。
说没人敢凑近也不对,我就敢。
作为一个纯粹的山东人,我对于米线这种食品不排斥,但是就是吃不饱。每次吃米线,出来都得找点别的东西吃。
现在倒好,吃完米线出来就可以要一份寿司。
女朋友说你自己吃吧,我可是吃不下了,我说没问题。
大清早就开张,老板娘有点激动,连忙行动起来。一双威武的大手先戴上一次性手套,让人感觉挺卫生的。
各种材料都已经准备好,竹帘一铺,铺上一张海苔片,从旁边的大电饭锅里面铲出大块米饭放在上面,用个平勺铺匀了,然后就开始加料。
貌似也没说让我选什么品种,各个小盒子里面的料都抓了一点放上,然后问要不要芥末。那东西我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不要。
不过貌似寿司用的并不是芥末,而是山葵,口味有点相似。
对于芥末,我有着深深的恐惧。
小时候,我们喜欢用芥末捉弄人。尤其是在过年的凉拌菜里面,经常趁父母不注意挤入芥末埋在下面,为此没少挨揍。
挨揍还不解气,第二天在我们吃的饭里,也被埋入芥末,一口吃下去,那个芥末直接就钻到鼻子里去了,饭喷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害人者,终被害。
我看到老板娘加的料实在太多了,黄萝卜,火腿,咸蛋黄、鱼肉、肉松,堆得高高的,我很担心她能不能卷起来。
果然,开始卷的时候,就感觉配料过于充实,当然也不能再拿回去了。
也就是老板娘这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硬硬地把这一堆东西给卷在了一起,外层海苔还没有破裂,足见其内力惊人。
松开珠帘,一个浑圆滚胖的大寿司卷就做好了,海苔已经到了撑爆的边缘。
我抬头看看老板娘,确实产品就是老板的缩影,这身材是真像。
把这鲁智深版的寿司切开,放入一个透明塑料盒。感觉老板娘松了一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差点没卷起来,好吃再来啊。
再来,一定再来,只要你不打我,一定再来。
2、
这一盒寿司,我掂着怎么也得一斤多沉。
我说你尝尝不?不吃,吃饱了。对于钢铁直男来说,别人说吃饱了,那就是吃饱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东西吃起来没啥负担,低热量,都是米饭,里面酸酸咸咸,还有点鱼肉、肉松,加上外面的海苔,复合的口味,真是挺不错的。
一块又一块,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看旁边人的表情就不对了。
我这才理解过来,原来女人的话是不能只看表面意思的。味道不错,给个面子,尝一口行不?
没想到,从此以后吃寿司我就成了陪衬。
这种清淡的食物,更符合女人的口味。我吃了之后,反而觉得以后吃不吃都行,远不如刚出锅的猪蹄诱惑。
以后赶上饭点,经过那里的时候就经常买那么一盒。杂货店一早就开门,寿司也从早上卖到晚上。
只不过,依然有点冷清,买的人还是不多。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们又出去找东西吃。有了女朋友,吃饭就没那么随便了,不在一起吃,别人还以为散伙了。
刚转进美食街,就吃了一惊,寿司店竟然开始排队了。
店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那一定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排队的人得有十来个,我们排到后面。
从后面抬头一看,窗户后面是一个苗条秀气的小姑娘在做寿司。女版鲁智深老板娘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杂货店的门口。
换个人就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变化还是挺大的,操作台就完全不一样了,铺了一张很素净的台布,各种食材摆放完全都换了位置,装在成排的透明盒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
这么多人排队,小姑娘干活太麻利了,操作台上连掉落的米粒或者配料都没有。
小姑娘梳了一个马尾辫,为了工作方便,下面还有头绳固定了,干净利索,嘴巴还甜,抬头就笑。喊着哥哥姐姐,问我们要什么口味的。招牌的位置改成了一张种类表,不同口味不同的价格。
这让我这种有选择综合症的人倒不知道该怎么选了,选择权就交给了女朋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选择过。
选什么吃什么,这就是顺其自然,乐享天命。
剩下的虽然都是差不多的过程,在这双白净纤细的手的操作下,就显得那么的赏心悦目。 最后做出来的寿司,匀称紧致,切片成花,色彩鲜艳,秀色可餐。
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做好了,塑料盒里面一装,还细心地给套了个橡皮圈,防止不小心盖子开了。
女朋友很满意,悄悄给我说,怪不得这么多人排队,我一个女生都喜欢看她做寿司。
找个地方坐下来,打开尝尝。先不说味道,光外观就感觉精致。肉松搭配火腿,中间有几根黄瓜条,黑白黄红绿, 五色搭配,营养健康。
这种搭配,味道不会差,事实也是如此。
难怪排队的人这么多,女孩喜欢它的口味,男孩喜欢她的颜色。
我却有点不满意,原来一斤多的重量,现在大概不到八两了吧。而且还得排队,这消费心理,挺怪的。
3、
回宿舍以后,我给宿舍的光棍说寿司店换了一个小姑娘,又漂亮又能干,现在都排长队。
宿舍的小李子从上铺伸出头,有多漂亮?
我说过目难忘。
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光棍回来了,大骂我们是骗子。哪有漂亮小姑娘,只有一个铁塔女汉子,看他们两个似买似不买,鬼鬼祟祟,压根没搭理他们。
估计小姑娘应该是休息一会儿,老板娘顶班的。
以后经常见到这样的情况,只要是小姑娘主理,门前就排长队。换成老板娘,就会门庭冷落。
买得多了就知道了,这个小姑娘是老板娘或者老板的外甥女。被叫过来帮忙的,老家离得挺远。
如果有现在的传播方式,这应该早就是大火的网红店了,小姑娘也会被封做寿司西施之类,经常会有很多美食博主去探店。
但是当时不行,那时候网吧都刚起步,上网还是按小时计费,速度卡得要死。
我们都看到了她工作的状态,很乐观,很努力。
都没有人注意到她转身之后的落寞,不工作的时候,真的感觉她并不快乐。
她喜欢和我女朋友聊天,她很羡慕大学的生活。高考没有考好,家里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就选择了就业。
辗转来到这里,来买寿司的大部分都是大学生,这似乎让她呼吸到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时间长了,我们也感觉到老板娘的脸色逐渐不对了。
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自己老家所属的城市的寿司店打工。
这个是沿海城市,开放的早,韩国人、日本人在这里的很多,所以日餐、韩餐在这里兴起的也早。
小姑娘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做寿司的手艺,很受欢迎。
后来老板娘去她店里看,感觉这个生意挺好的。想到自己占了那么好的位置,光卖杂货也不赚钱,就让小姑娘教她怎么做寿司。
然后,就这么毛毛糙糙的开业了。
事实证明,她就是卖杂货的命,做这种精致小吃做不起来。所以她极力邀请小姑娘过来给他帮忙,但是人家有挺好的工作,不愿意过来。
最终却被她打动了,因为她说她的店,就在大学门口。而这所大学,正是小姑娘向往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我们看到小姑娘的操作台旁边,多了一摞高考的复习资料。
在工作的间歇,小姑娘就回归成了学生,认真的看书,认真的记笔记,认真的演算。
她背后,却是老板娘越来越阴沉的脸。
我们搞不清楚他们赚的钱是怎么分配的,在老板娘眼里,她可能就还是一个小孩。
小姑娘偷偷告诉我们,她要复习,再参加高考,她觉得她能上大学。毕竟她离开学校,一共才一年多的时间,她同学有些成绩不如她的,复读之后也考上了大学。
我们问她,这一年多在外面打工,耽误了复读,后不后悔。
小姑娘说,不光不后悔,还更有信心了。在这里,天天和大学生打交道,让她更想上学了。而且,即便是不靠家里,她也能打工赚钱自己养活自己了。
这让还花着父母血汗钱的我们,非常的汗颜。虽然也兼职赚点小钱,但是远没到养活自己的程度。
前几年有个电视剧,叫做《都挺好》,我看到少年苏明玉在超市打工的镜头,就想起这个坚强的小姑娘。
同样的马尾,同样的青春,同样的坚强。
冬天的时候,经常大雪飘飘,出来吃寿司的人就少了,小姑娘学习的时间就多了。
有那么好几次,我们准备去买寿司,远远看到她正在操作台后面认真的看书、背诵、演算。这个美丽、安静的身影,让我们不忍心打扰她。
也许是看到她要考学的决心已定,老板娘又找了个女孩跟她学做寿司。小姑娘手把手教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保留。
寒假回来,元宵刚过,地上的雪都还没有化。
老板娘的杂货店早早就开业了,窗户后面的寿司店却迟迟不见动静。
我们问老板娘小姑娘去哪里了,老板娘粗声粗气地说回去上学了,还是要考大学。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早挣点钱多好,出来还不是一样打工。
看来接班的小姑娘也没有留住。
我们没法与她争辩,但是我们很欣慰,小姑娘终于可以重新开始追逐她的梦想了。
也许到了下一个秋天,她就是某一个大学某一个班里,笑的最灿烂的那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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