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事君说

浅 显 有 趣 的 深 度 艺 术 美 学 干 货

据说，汉朝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汉景帝的姐姐馆陶公主带着女儿阿娇到皇宫来串门，公主抱起刚刚几岁的皇子刘彻，开起了玩笑：“你想娶媳妇吗？”又指着阿娇问：“娶我们家阿娇好不好？”小奶狗刘彻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如果能娶到阿娇做老婆，我会修建一座金屋子让她住。”

后来，刘彻成了皇帝，也就是汉武帝，阿娇成了皇后，这个故事也成了大家熟悉的成语：“金屋藏娇”。

俗话讲得好，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或是不止一个女人。而汉武帝背后的女人，额，的确有点多，从金屋藏娇到长门冷宫的阿娇，从歌女变成新皇后的卫子夫，发明了倾国倾城这个成语的李夫人……

这些关于黄金屋与颜如玉的故事，被大家当做传说一直讲，也被人当做题材去写诗感叹，更被人画下来，今天，我们就来看一幅宋朝的画里，讲的汉武帝黄金屋和颜如玉的故事。

这幅画叫做《汉宫秋图》。出现在今年春季的北京保利拍卖上，再过半个月，就会与大家见面。

乾隆欧巴说，这画的是汉武帝的两个故事

这幅画叫汉宫秋图，我们知道，元曲大家马致远写过一出《汉宫秋》，讲的是王昭君的故事，而这幅《汉宫秋图》却与昭君无关，仅仅因为好事者在图上加了四个小字，汉宫秋图。

那么这个手卷到底画的是什么呢？我们先来看一遍全图：

Lot 1709 宋 人 汉宫秋图

手卷 设色绢本

20×166 cm. 7 7 / 8 ×65 3 / 8 in. 约3.0平尺

引首：萧景澄华。

钤印：乾隆宸翰

隔水：满幅寒光秋意多，凉生别殿罢云和。尹邢相见惊真是，俛泣低头叹若何。玉笙瑶瑟祀昆台，王母知来知不来。刚得青鸾传信到，珠帘翠扇一时开。长信天街迤逦深，石床绨几别松荫。刘郎真是秋风客，落叶哀蝉独自吟。尔时院本出宣和，纨扇金砧敛怨娥。艮嶽秋声大相似，凄凉五国兆无讹。己卯孟冬上澣御题。

钤印：天龙三昧、以指代笔

鉴藏印：乾隆宸翰、几暇怡情、丛云、古希天子、寿、八徵耄念之宝、石渠定鉴、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御览之宝、古希天子、乾隆鉴赏、石渠宝笈、御书房鉴藏宝、万有同春、用笔在心、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宝笈重编嘉庆御览之宝。

展览：“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大展（二）”，保利艺术博物馆，2010年10月。

出版：《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选集（二）》，第71-76页，保利艺术博物馆编。

著录：

1.《石渠宝笈续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5册，第1944页，北京出版社，2004年。

2.《乾隆御制文物鉴赏诗》第487页，书目文献出版社，1993年。

3.《清高宗（乾隆）御制诗文全集》第四册，第326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

说明：

1.乾隆皇帝御用玺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第242页至第256页。

2.此卷《汉宫秋图》为沪上小校经阁旧物。其主人为近代大收藏家，原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刘晦之先生（1879-1962），先生名体智，晚号善斋老人，安徽庐江人，出身晚清重臣之家。其父清末淮军的重要将领，李鸿章心腹之臣，四川总督刘秉璋。刘晦之先生为刘秉璋四子，自幼敏而好读，因刘家与合肥李氏为姻亲，因此刘晦之自小入天津李鸿章字塾，中西文俱佳。刘氏收藏文物堪称海内一流，尤其殷商甲骨，商周青铜器，世间无出其右。郭沫若、容庚、胡厚宣等学者治甲骨金石之学皆得览其所藏，从中受益良多。至于书画、版本、碑帖、皆积如山海，以是著名历史学家容庚先生尝言“庐江刘体智先生收藏经籍书画金石之富，海内瞩望久矣”。

估价待询

我们可以看到，这画的是一个宫廷场景，且前后有两个重点场景。最重要的线索，是乾隆在隔水上的题诗。这四首题诗告诉我们，这幅画画的是汉武帝的故事。

画面可以分为两段，前面一段是美女PK的故事：尹邢相见。

话说汉武帝后宫有两位宠爱的夫人，一位姓尹，一位姓邢。两人都很美，皇上怕她们互相嫉妒攀比，曾特地下一道命令，不准她们相见。

女人的嫉妒心和好奇心都是非常强烈的，时间久了，尹夫人非要请求和邢夫人见一面。皇帝拗她不过，只得同意，但私下里却叫另一个夫人假充邢夫人，打扮得十分华丽，由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去见尹夫人。尹夫人出来瞄了一眼便说：“这位不是邢夫人!”武帝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尹夫人说：“瞧她这个容貌气质，这种土味审美，怎么配和我争夺皇上宠爱？必然不是邢夫人。”

武帝无奈，便让邢夫人亲自来见，但暗中又叫她穿旧衣服，不施粉黛，不带随从，独自前来。尹夫人远远望见，就说：“是她，是她，这才真是了!——我果然不如她……”说着低下头，难受得哭了起来。

司马迁把这个故事写进了《史记 外戚世家》，还加了一个扎心的结论：美女是丑女的公敌（“美女入室，恶女之仇。”）后来这个故事成了一个成语，叫做“尹邢避面”。

那么乾隆为什么就认为这幅画讲的是尹邢相见这个故事呢？并且还题了下面这首诗呢？

满幅寒光秋意多，凉生别殿罢云和。尹邢相见惊真是，俛泣低头叹若何。

我们从画面上来看一下。

一条小径通往深宫院落，一座大门将内外隔开，门里有殿宇回廊、假山池沼，门口几个人正在对坐交谈，好像在等人。

进入院子里，层层叠叠的宫殿，正殿之中，一位大人物在几位宫女陪侍之下，款款而行，显然是皇帝本人。

过宫墙，绕回廊，又是宴饮场景，几位宫女手持乐器，有一女子站立案几之前，若有所思，似乎是等人——尹夫人等邢夫人露面：那个被皇帝喜欢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呢？

后面一段画，是汉武帝的另一个故事。

玉笙瑶瑟祀昆台，王母知来知不来。刚得青鸾传信到，珠帘翠扇一时开。

根据《太平广记》记载，有一次汉武帝和东方朔在未央宫聊天，有一个美女飘然而至，皇帝问姑娘是何许人也，美女对汉武帝说：“我是西王母（王母娘娘）的信使，等到七夕，请皇上在这里迎接西王母。”

于是，汉武帝在甘泉宫建立了灵台，七夕到了，果然西王母带着无数仙女踏着七彩祥云来了，她赞赏汉武帝是“赤龙转世”，还给了汉武帝七个仙桃。这段画面表现的就是七夕节汉武帝在甘泉宫的灵台上等待西王母的场景。

此刻，王母娘娘和仙女们还没有到，皇上倒也不急，先看看奇松怪石，池沼里还停着一叶小船。

宋代，真的没法儿糊弄

这些画面，似乎和汉武帝的故事符合，但你要说是宫廷闲适生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作者没有写清楚自己在画什么，那么乾隆如何断定呢？

因为，这是一幅宋画，汉武帝的这些故事，是宋画常用的题材。北宋时院体人物画偏重佛教道教题材，到了南宋，开始注重对历史题材的开掘，以古喻今。

因为院体画作是为领导人服务的，所以很多时候是集体创作，并不提倡个人签名。《汉宫秋图》没有落款，但是我们凭什么说他是一幅标准南宋院体画精品呢？

这就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真宋的东西，即便没有款，也能看出是宋代的东西，而后仿的伪作，就算一大堆人题跋，也不是宋，别的朝代，或可糊弄，宋代，真的没法糊弄。

下面我们来具体说一说。

从总体上看，《汉宫秋图》走的是南宋中期院体大家刘松年的路子。整卷殿宇回廊，树木园林，错落有致，人物聚散动息，顾盼传神，布局非常流畅。跟刘松年《四景山水图》秋景对比：

山石树木，又有前辈大家李唐的影子。

李唐《濠梁秋水图》局部

《汉宫秋图》树木

至于中庭的假山石，甚至有院体精神领袖宋徽宗的意思。

宋徽宗《祥龙石图》局部

描绘汉武帝的尊容，不像是后来电视剧里那种霸道总裁风，倒像是梁楷笔下的李白，潇洒任性，衣炔飘飘。这也是现存唯一描绘汉武帝容貌的宋画。

梁楷《李白行吟图》

这里有宋朝的一切细节

这幅《汉宫秋图》，从建筑样式、到软装硬装，居家日用，不是汉武帝的汉风，而是地道的宋味。精细，再精细，细到毫厘不差，正是院体画家的看家本领。

比如画中有四出山花的屋顶，这是它的现实版，宋代正定隆兴寺摩尼殿古建筑。

当年梁思成对这种造型的评价是“这种的布局，我们平时除去北平故宫，紫禁城角楼外，只在宋画里见过；那种画意的潇洒，古劲的庄严，的确令人起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

画中的落地长格子门，则是自南宋才有的装修手段，傅熹年先生曾专门考证这种长格子门的产生时间，他说“应是始于南宋初，至中期大盛，……这种装饰极可能南渡后因皇室贵族不适南方气候，而创制的可拆卸的保暖方式，故盛行于南宋宫苑贵邸。”

《汉宫秋图》的落地格子门

看到汉武帝跟前两个藤编小凳子吗？

在宋画《桐荫玩月图》》里也有——

到了宋画《文会图》，你以为变成白色款我就认不出来吗？

皇上身后的这把酒壶也不简单，这叫注子，可以附带加热的，是宋朝独有的器型。

这是现实版出土文物，现在是安徽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宋代影青瓷注子

最最关键的是，它具备宋画独有的一种态度：克制。

什么是克制？画家懂技术却不炫技，有情怀却不滥情，甚至在时机把握上，宁可舍弃美人对决、天仙下凡这些惊艳奇幻的高潮场面，却细心描摹初见未见的等待，捕捉她来与不来之间的小心思。

南宋有诗云：有客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刻画这种不动声色的力量，漫不经心的沉稳，正是宋画最擅长的。

乾隆一口气为它写了4首诗，盖了20方印

南宋之后，《汉宫秋图》在元明两朝的流传，目前并不清楚。只知道，几百年后它又重回宫廷，有一位皇帝，为它一口气写了四首诗，盖了二十方印章，还把它编进了《石渠宝笈》。不用说，必须是爱新觉罗弘历，wuli乾隆大大。

《石渠宝笈》著录过汉宫秋图

从装帧就可以看出乾隆的喜爱，引首用乾隆朝特制的仿澄心堂纸，御笔亲题“萧景澄华”四字以扣秋意。

隔水上题了四首乾隆爷的原创诗，虽然谈不上多少文学价值，却紧扣画作。

第一首：满幅寒光秋意多，凉生别殿罢云和。尹邢相见惊真是，俛泣低头叹若何。

这是说尹邢相避的故事，颜值不如人，只能哭泣低头。

第二首：玉笙瑶瑟祀昆台，王母知来知不来。刚得青鸾传信到，珠帘翠扇一时开。

知来知不来，描写汉武帝坐在卧榻上等仙女的心境，非常贴切。

第三首：长信天街迤逦深，石床绨几别松荫。刘郎真是秋风客，落叶哀蝉独自吟。

晚年汉武帝写过一首秋风词，感慨时光流逝，佳人不再，所以唐诗里说他是茂陵刘郎秋风客，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四首：尔时院本出宣和，纨扇金砧敛怨娥。艮岳秋声大相似，凄凉五国兆无讹。

这时候不再说汉武帝，而是说宋人，乾隆一眼看出：此画师承北宋徽宗宣和院本风格。然后开始感叹，可惜徽宗懂艺术却不懂政治，他搜集四方奇石古树修建的宫苑艮岳，在金兵攻陷汴京后毁于战火，自己也成了五国城的俘虏。

说到这里，乾隆还是有点小佩服自己的，当年宋徽宗懂艺术不懂治国，自己的女真祖先，会打仗却又不懂艺术，像我这样，精通艺术又擅长治国理政的皇帝，太难得了，真是千古一帝啊。

不管怎么说，这里要狠狠表扬一下乾隆大大，这回没有把宋画当笔记本，而是很克制很敬畏的在画心之外题词。

乾隆之后，《汉宫秋图》一直深藏在宫里。直到大清亡了十年之后，才被溥仪带出宫去。

出宫后的溥仪在天津过了6年，正是靠变卖这些藏品来维持生活。辗转之后，这幅画成了民国时期银行家刘晦之的收藏。

刘晦之这个人，现在知道的很少，但是可以不夸张的说，他就是上海的张伯驹。

跟张伯驹一样，刘晦之也是官二代，他爸爸刘秉璋是晚清四川总督，跟李鸿章又是姻亲。

进入民国后，他担任中国实业银行上海分行的经理，后来升格成总行行长。他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也是上海滩的大玩家。

他有黄金屋，张伯驹在北京住大四合院，刘晦之在上海闹市区有大公馆，还在自家公馆里建了一栋八角小楼，取名小校经阁，专门用来收藏古物。

小校经阁现状

他也有颜如玉，张伯驹有潘素，刘晦之的红颜知己则是当年百乐门最红的舞女陈曼丽。

但和张伯驹一样，刘晦之最厉害的还是自家的收藏。

他曾经是全世界收藏殷商甲骨最多的人，有28000片藏品，连郭沫若做研究都要跟他借藏品。

更有名的是他的青铜器，美国人福开森编辑《历代吉金目》时，评价刘晦之“是民国以来收藏青铜器最多者”。

他收藏的古籍善本同样惊人，从宋版元版到明清善本，装了500只大箱子。

后来，世道变了，刘行长也没钱了。他的青铜器卖给了故宫，现存台北，解放后，他把所有藏书连同那500只箱子，全部捐给上海市文管会，陈毅市长给他发了嘉奖令。2万8千片甲骨，卖给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售价3万元人民币。

至于他的藏画包括《汉宫秋图》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并没有人知道。只有一点可以确定，1962年刘晦之去世前已将所有藏品或捐或卖，不留一书一纸。

我亲自拍的实物图细节欣赏

画中自有黄金屋，画中自有颜如玉，一千年了，多少黄金屋都散尽，多少颜如玉也消失了，但是，这画却留下来了。

欢迎大家去保利精品展、巡展、以及预展上观看这幅经历了千年历史的《汉宫秋图》。

北京保利2018春拍上海巡展

巡展时间：

2018年6月6日-7日

巡展地点：

静安香格里拉大酒店五层宴会厅

北京保利2018春拍日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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