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天下》(第三十三)杂篇
原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
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潏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
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公而不当,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徧,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
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落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
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
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
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
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徧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译文
天下有很多的人,研究一家的学术,认为自己的学问,已经登峰造极了,已是无以复加了。古代道术指的是、事物普遍的真理。可道术在哪里呢?对此回答是这样:“道术是无处不在。”探究之人继续问:“神圣怎么呈现的?明王怎么出现的?”对此回答是这样:“圣人能得以呈现,君王能成就功业,而这一切都归于、创造万事物的道。”
不离道根本的人,可以称之为天人。不离道精髓的人,可以称之为神人。不离道真实的人,可以称之为至人。以自然作为宗主,以道德作为根本,以大道作为门经,能预知征兆的人,他就可称为圣人。用仁爱来做恩泽,用正义来调事理,用礼仪节制行动,用音乐调和性情,能温和仁慈的人,他就可称为君子。百官所遵循的是:用法度来作判别,用名号来作表率,用比较来作验证,用考稽来作决断,条理分明如数字,一二三四不紊乱,百官依照诸要求,各就其位履其职,就可称为好官员。百姓应遵循的是:以农工商为常务,以提供衣食为职,能饲养繁殖牲畜,能播种收获粮棉,充实备用的粮仓,为老弱孤寡解忧,让他们能有所养,以上这几条就是、百姓生存的道理。
古代圣人的道德,已经是很完备了,与自然融为一体,取法天地为准则,据此哺育于万物,调合天下呈太平,恩泽施布于百姓。古代儒家已经是、明白仁义的道德,明白礼仪和法度,上下四方能通达,春夏秋冬能顺畅,不论大事和小事,不论精细和粗略,都能不遗地运行。古代道术表现于、礼乐法度这方面,已在古代流传的、法规史书上保存。存于《诗》《书》《礼》《乐》的,邹鲁一带的学者,高冠博带的官吏,大多数人都明白。《诗》用来表达情志,《书》用来记载事情,《礼》用来规范行为,《乐》用来调和性情,《易》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正名分,这已散布于天下,设置在中原各国;各家各派的学说,还常常地引用它。
现今是天下大乱,圣贤之道隐不见,道德不能够统一。天下大多数学者,仅得道术一方面,却把它当作至言,就像耳目口鼻般、都有各自的用处,却没有相互贯通;就像百家的技艺,各有一技的专长,只不过有需要时,才会被派上用场;虽然是如此状况,但不完备不全面,都属孤陋寡闻人。他们以一己之见,割裂天地的纯美,分解万物的常理,猜度古人的道术。他们很少有人能、具备天地的完美,也难具有神明的、海纳百川的包容。这样一来就使得、内圣外王的道术,幽暗而不能显现,闭结而不能发扬。天下人都各去做、以自己为标准的、一家之言的学说。这实在是可悲啊!百家学派走极端,而不知返回正道,必不能够相合于、普遍真理的道术。因此后世的学者,不幸再也看不到,古时天地的纯美,古人道德的全貌。普遍真理的道术,将被天下人割裂。
不用奢侈的方式,引诱误导于后世,并且不浪费万物,不炫耀礼仪法度,用规矩自我约束,用这样的方式来、防备世风的速衰;在古代的道术里,有这方面的内容。墨翟禽滑厘他们,听到了这种风教,就喜欢和奉行了。墨家实行太过分,对人自然的欲望,也节制得太过分,这样节制的方法,却是让人难做到。他们写《非乐》文章,提倡不寻欢作乐;他们过节俭生活,为此写《节用》篇章;活着不唱歌奏乐,对死亲不穿丧服。墨子他主爱,要求相爱所有人;宣扬互利让人在、交往之中得利益;反对争斗和战争。他的学说要人们、不要怨恨于他人;他是好学又博闻,不刻意标新立异,主张天下能大同;所做所为表现出、与先王礼法不同,不行烦琐的礼乐。
黄帝有《咸池》乐曲,尧帝有《大章》乐曲,大禹有《大夏》乐曲,商汤有《大濩》乐曲,文王有《辟雍》乐曲,到武王和周公时,他们创作《武》乐曲。古代人在丧礼时,贵贱有不同仪式,上下有不同等级;天子棺椁有七层,诸侯棺椁有五层,大夫棺椁有三层,士的棺椁有二层。现在墨子却主张:活着不唱歌奏乐,对亲死不穿丧服;用三寸厚的桐木,做棺材葬人就行,不必在棺外包椁,并且以此作标准,要人效法去照做。墨子以此教导人,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照此去实行,也是不爱惜自己。按照墨子的学说,人们应当唱歌时,却不能放声歌唱;人们伤悲哭泣时,却不能尽情哭泣;在人身心快乐时,不能自由地欢乐;这样果然是合乎、人的自然感情吗?人生前辛勤劳苦,死后又简单薄葬,这种学说似乎是,对人要求太苛刻,反而使人生忧虑,引起人们的悲伤;如此墨家的主张,恐怕是难以实行,而且也难以成为,人效法的圣人道。因为这样的主张,违背天下人性情,人们将不堪忍受。墨子虽然能做到、自己实行其学说,但难在天下推行!背离天下人心愿,反离圣道更远了。
墨子这样赞扬说:“从前禹堵塞洪水,合理地疏通江河,沟通了四夷九洲。疏通有名的大川,记载就有三百条;疏通支流三千条,而无名的小河流,多得难以记清了。大禹是身先士卒,持筐操铲地劳作,治好天下的河川;勤劳奔走不停息,累得腿肚肉消瘦,腿上汗毛磨光掉;在暴雨里突击干,冒着狂风勤劳作,终于安定了天下。大禹真是大圣人,为天下人的安定,承受如此的艰苦。”这样一来就使得、后世墨家去效法,大都穿粗劣衣服,穿着木鞋或草鞋,夜以继日地劳作,以为民众而服务、作为最高的准则。墨家学者并且说:“不能这样去做的,就不是禹的信徒,不足以称为墨者。”
墨家相里勤弟子,墨家五侯的门徒,南方墨家的苦获、已齿邓陵子等人,同样都诵读《墨经》,然而他们相互间,却有很大的分歧,相互指责说对方,不是正统的墨家;他们用坚白同异、这种名家的辨论,相互诽谤和攻击;并以奇数和偶数、这种逻辑的概念,相互应对和诋毁。他们都希望能够、把巨子当做圣人,愿以巨子为首领,并希望能作传人,但至今都无共识。
墨家墨翟禽滑厘,他们的心愿很好,但是他们的行为,有违人愿背情理;这将使后世墨者,以自我刻苦自励,累得腿肚子无肉,小腿汗毛都磨光,以此来相互竞争。这样一来反使得、乱天下的罪增多,治天下的功减少。然而墨子却真是、真爱天下的美士,是想把天下治好,只是所求不得当;即使累得身枯槁,也不放弃其主张,是个真正的才士。
不为世俗所拖累,不被外物所迷惑,不苟同却顺别人,不违众人的心愿;希望天下能安定,百姓能平安生活,让他人和我一样,有生活的必需品,有吃有穿就够了,并以这样的观点,表明自己的心愿;在古代的道术里,有这方面的内容。宋研尹文这两人,听到这样的风教,就喜欢和奉行了。他们模仿华山的、上下均平的形状,制作帽子来表达、人类平等的思想;他们待人接物时,以抛弃偏见为先,称赞人内心宽容,并以宽容修精神,且以柔和的态度,协调关系求合欢;想用这样的主张,施行天下求安定。按这种主张治世,人们在受欺侮时,不会感到是屈辱,并能化解人与人、相互之间的争斗,并可以禁绝攻伐,停止攻击性战事,让天下人得安宁。他们怀抱这主张,周游天下地推行;对上游说各君主,对下广教示人民;虽天下人不愿意、采用他们的主张,但是他们仍坚持、耐心不弃地宣传。这样一来人们说,上至君王下至民,都认为他们讨厌,可他们为其主张,却仍强自去表现。
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这样去实行,替别人考虑太多,为自己打算太少。他们清心这样说:“请给我们准备下、五升米的饭就行。”不仅先生吃不饱,弟子也处半饥饿,他们仍不忘天下,日夜不停地奔波。他们自勉这样说:“我须坚持下去啊!”他们真的是一群、伟大救世之人啊!他们自律这样说:“君子不苛刻计较,不让自己的心灵、受身外物的影响。”认为无论何事物,要是无益天下的,阐明不如禁止它;并且以禁攻息兵,作为行为的准则,自己则清心寡欲,以提高精神修养。在他们的学说里,无论在宏旨方面,还是细微的妙思,都是为了能达到、清心无争和安定、这样一个层次上。
处事公正不结党,待人平易无偏私,没有主观的成见,随物变化无己见,不用思虑弃智谋,对待事物不去作、主观好坏的选择,随物变化而变化;在古代的道术里,有这方面的内容。彭蒙田骈和慎到,听到这样的风教,就喜欢和奉行了。他们以齐同万物、作为自己的纲领,并且这样阐述说:“天能覆盖于万物,而不能承载万物;地能承载于万物,而不能覆盖万物;大道能包容万物,而不去区分万物。人们能够认识到,万物有肯定一面,也有否定的一面;所说的若有选择,就不能够周遍了;如果想施以教化,就不能做到全面;如果顺从于大道,就不会有遗漏了。”
所以慎到他主张,应当抛弃掉知识,抛弃掉主观成见,行为要自然顺任,不得已时才为之;对事物任其自然,以此作为自己的、指导行为的原则;说知识应是无知,所以要鄙薄知识,并且要放弃知识;随意不靠能力行,讥笑天下的尚贤;放任自在不修德,非难天下的圣哲;顺遂旋转无棱角,与事物相应变化,舍弃心中是非观,这样可免于拖累;不用智巧及谋虑,也不去瞻前顾后,巍然立不动就行;推动然后才前进,被拖拽后才前往;像飘风般地回旋,像羽毛般地飞翔,像磨石般地转动,保全自身无非难;动静适度无过失,这就不会有罪责。这是什么原因呢?那些无知觉事物,因无知觉就不会、标谤自己生忧患,并且也不会因为、好用心智受牵累,一动一静都不会、离开自然的道理,终身不招致毁誉。所以说这种理论,是要人们能达到、没有智虑的境界,不用学什么圣贤,像土块就不失道。当世豪杰讥笑说:“像慎到这种学说,不是活人施行的,却是死人的道理,理所当然被人们、认为是怪异主张。”
田骈也是一样的,他是彭蒙的学生,学成不言之教术。彭蒙的老师阐述:“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最高的境界,已经无所谓是非;他们虽处世风中,却保持虚静无为,这非语言能表达。”他们常违反人意,不被人们所尊敬,仍然随物而变化。他们所宣扬的道,并非是全面的道,而所肯定的东西,也不能免于错误。彭蒙田骈和慎到、并不真正知大道,不过他们也还是、听闻过了一点道。
以大道来作精要,而以事物为粗杂,没有储蓄无不足,心境恬淡而闲适,独与神明相共处;在古代的道术里,有这方面的内容。关尹老聃他二人,听到这样的风教,就喜欢和奉行了。他们建立的学说:以无作世界根本,以有作世界末次,同归最高太一道;以柔弱谦虚低调、当作行为的准则,并以空虚和宁寂、不毁事物为实质。
关尹这样阐述说:“自己无主观偏见,那么事物自然会、显露出它的本质;行动之时像流水,静止之时像明镜,顺应事物变化时,就像声音的回声;恍恍惚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寂然静止就好像、清幽异常的深谷;能够混同万事物,就能够和谐顺达;驰逐外物必然会、有所得就有所失;从未曾争在人先,经常顺随在人后。”
老聃这样阐述说:“认识雄性的坚强,却守雌性的柔弱,自己甘愿能成为、汇聚众流的溪谷;知道明亮的光彩,自己却持守幽暗,并且甘愿能成为、容纳万物的山谷。”人人都争先进取,自己独甘愿居后,这是说的宁愿意、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讲求实际,自己独守着空虚,没有需要储藏的,所以就感到富余,这成就了人格的、高大独立和充实。自己立身行事时,舒缓不耗费精神,顺于自然行无为,讥笑天下的智巧;别人都追求福利,自己则委曲求全,这是说的像这样,可以避免于祸害;以深怀道为根本,并以俭约为纲纪,这是说的要注意,刚强则容易毁坏,锐利就容易挫折。能够宽容万事物,不做损害人的事,这样就可以说是、达到最高的境界。
关尹老聃真正是、古代博大真人啊!
道是虚寂无形迹,变化且没有常规,不见死亡和生存,且与天地相并存,且与自然相同一;茫然不知何处来,恍惚不知到何方,使万事物都呈现,不知其起始终结。在古代的道术里,有这方面的内容。庄周听到这风教,就喜欢和奉行了。他用虚远的论说,虚诞不羁的话语,不着边际的言辞,恣意发挥无拘束,表达自然的道术;不以一端见解法,来显自己的学说。所以在庄周看来,天下人是沉迷的,不能用端庄语言,简单和他们谈论。他以率性随意的、散漫无际的卮言,推衍事物的情理;他又借重古代的、圣贤名人的重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加重世人的认同;并用寓言的方式,使深刻的道理能、富于浅显故事中,通俗易懂意味长。庄周独自能够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傲视万事物,不问责谁是谁非,以此和世俗相处。庄周他所写的书,奇伟不凡却随和,不会伤害到事物;书中言辞多变化,妙趣横生引人读。庄周的内心充实,思想精深无止境,上与造物主同游;下与超越了生死、认为大道无终始、这种得道人交往。他对大道的根本,阐述宏大而透彻,并且深远而广阔;他与大道的精髓,可说融合不离了,上达玄妙之境了。虽然如此他能够、顺应大道的变化,解释事物的实情,他的学说真正是,玄虚妙理无穷尽,不离大道的本宗,恍惚茫昧而悠长,永远没有尽头啊!
惠施的学问广博,光他的书有五车,但他所讲的道理,却是杂乱无章的,言辞也多有不当。他分析事理时说:“至大的可无限大,可以称之为大一;至小的可无穷小,可以称之为小一;面积因为无厚度,因而不能够加厚,平面可无限延伸;从宇宙空间来看,天和地是一样高,山和泽是一样平;太阳到达正中时,正是偏西倾斜时;万物刚刚生成时,就已向死亡转化。事物可以划分类:同属一类的事物,各有自身的特性,相互之间有差异,这是称的小同异;万物都属于物质,但属物质之物有、千差万别多样性,这是称的大同异。南方既是有穷的,又是不可穷尽的;今天要到越国去,然而昨天已到达;连环是可解开的;我知天下的中央,是在燕国的北方,也在越国的南方;广泛博爱万事物,因为天地是一体。”
惠施把这些道理、当作伟大的真理,展示给天下的人,吸引天下的辩士。辩士都乐于跟他、辩论以下的问题:卵中含有毛因素;而鸡是有三只脚;郢为楚国的首都,但却能包容天下;狗也可以叫做羊;马是动物马有卵;蛤蟆是有尾巴的;而火却是不热的;山名出自人的口;车轮碾不着地面;眼睛看不见东西;对于事物的指称,不能达事物本体,即使能达到本体,也无法穷尽事物;龟的长度大于蛇;矩尺画不绝对方;圆规画不绝对圆;卯眼围不住榫头;飞鸟影子未移动;箭头疾飞的瞬间,会有既不能行进、也不能停止状态;小狗它就不是犬;黄马骊牛合为三;白狗它就是黑狗;孤驹不曾有母亲;一尺长的短木棍,每天截取一半长,一万年也截不尽。辩士用这些论题,来跟惠施相辩难,终生辩论无休止。
桓团还有公孙龙,他们是些善辩者,以满足人求智心,借此改变人心意;能用口舌战胜人,却不能服人的心,这是辩士的局限。惠施凭借着智慧,每天和人相辩论,专门和天下辩士、制造各种怪异说,这些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方式。
惠施虽口若悬河,自认为是最高明,说天地真伟大呀!惠施虽有雄辩才,但是却不懂道术。南方有个怪异人,名叫黄缭问惠施,究竟是什么原故,天地不坠也不陷?风雨雷霆的现象,形成原因是什么?惠施丝毫不谦虚,不加思索就应对,解说天地万事物,滔滔不绝地讲述,说了许多的道理,还嫌说得太少了,又加怪异的说法。惠施他是竟然把、违反人情的事情、当作实在的东西,通过辩论的胜利,以便博得高名声,这样一来反而是、与众人不和谐了。轻视内德的修养,强调研析于外物,这使他所走的路,变得狭隘而偏曲。从天地自然大道,来看惠施的才能,就像蚊子和牛虻,只是徒劳自倦罢,对万事物有何用?惠施善辩的学问,充当一家的言说,尚且还算是可以,说比道德有价值,那就真是差远了。惠施他不能安于、自己一家之言说,他把心思分散在、浩瀚万事万物上,以求理解不厌烦,最终不过是得到,一个善辩的名声。可惜惠施的才能,放荡而不能得道,追究事物的原由,而不能迷途知返;这就如同用声音,去追逐回声一样,也如同是让形体、去和影子相竞走,这是多么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