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条件》(做人的条件),是被誉为“日本影坛四骑士”之一的导演小林正树的代表作,该片耗时三年拍摄而成,于1959年上映(第一、二部,第三部1961年上映),与小林正树的另一作品《东京审判》一同被誉为日本反战影片的最高杰作。
电影《人间的条件》海报
初识小林正树,是因为武士题材经典影片《切腹》(影评链接:落花之美,武士之殇——痛并伟大的《切腹》)。深受震撼之余,第一时间便去了解这位导演,而后一一观赏了他的作品。
小林正树能够在影史上与黑泽明天皇并驾齐驱,是让人信服的。于我看来,站在反思军国主义、反思侵略战争第一线的小林正树,才是如《夺命剑》笹原伊三郎一般真正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武士。
时至今日,在反思自己国家所犯下的侵略罪行之全面性和深刻性层面,仍无人可出其右。他站在人性高度进行的剖析和批判,是真正意义上的切腹。因此,这位真正的武士创作出最好的反战影片和武士电影,合情合理。
日本著名导演兼编剧 小林正树
这部鸿篇巨制全长九个半小时,分上中下三部,本篇要介绍的是《人间的条件》上部(纯爱篇、激怒篇)。
“我是日本人并非我的错......却成了我最深重的罪孽!”这是主人公在绝望中对妻子说的话,影片即是以主人公梶(仲代达矢饰)这样一个普通的日本年轻人,为了人道主义理想,帮助和保护中国劳工,与军国主义缠斗一生、至死方休的故事。
影片上部最主要的场景,是在南满铁道株式会社与关东军控制下的满洲老虎岭矿区,出场人物很多,关系交错复杂,作为整部史诗的开篇,导演在上部中所展现的是一个日本人反省侵略战争的全景观点。
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和关东军「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同近代臭名昭著的东印度公司一样,是日本侵略者于殖民地中国东北(满州)进行经济和资源掠夺所设立的经济组织,且在其经营地区握有行政权力,是从事侵略活动的非军事化部队。
“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会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它们。”
——马克思《资本论》中引用英国评论家邓宁格的话
「关东军」关东,中国山海关以东地区,即东北地区(满洲)。日俄战争中,俄军于1905年战败投降,日本取得了关东州的租借权并在当地成立了关东总督府。其下辖的一个师团兵力(约一万名)即为关东军前身。1919年关东军的称号正式确立,功能为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和日本在关东的权利提供武力支持。1942年日本袭击美国珍珠港时,关东军已扩充至85万人,号称百万。
1943年時,影片主人公梶任职于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调查科,影片通过他的遭遇,呈现当时的中国东北如何被这两个侵略组织控制和侵害,以及他身为侵略组织中的一员,在其所效力的组织与中国劳工和战俘双方都得不到信任,人道主义精神在侵略体制下必定遭受挫折和摧残。
梶的爱与怒梶向采矿部部长提出了他秉持人道主义立场的《殖民地劳务管理问题》,“我们应该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那些劳工”。随后他在爱妻的陪同下,如愿被安排到老虎岭矿场做管理职,暂时免去了从军的困扰。
梶很快发现有日本管理者苛扣劳工,他对其进行了处罚,并建议所长改善劳工待遇,自己则大力推行改革。这过程里他处处受阻,几乎与所有同事发生冲突、结下梁子。
为加速掠夺资源、提升矿场产量,关东军向矿场输送战俘。梶看见一群状如地狱恶鬼的人争先恐后地跳下密闭的车厢,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跑向装载着粮食的骡车。车厢里则横陈着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所长黑木是心口不一的黑心管理者,只关心自己的政绩,他纵容手下滥用暴力,并冠以“战时”的名义。最后当梶为战俘与军队对抗而遭受囚禁和拷打时,黑木只是冷眼旁观。
被梶处罚的几名工头,利用慰安妇哄骗小陈诱使战俘逃跑,从而转卖去其他矿场,工头既从中获利、又得以让梶受到军方的斥责和威胁。
这让一直致力于与战俘们沟通并改善他们处境的梶内外受挫,他不断尝试与战俘们沟通、甚至提出以朋友的立场相处,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信任,战俘们为恢复自由一波波地逃亡。
产量指标达成后,所长暗地批准了诱杀脱逃战俘的阴谋,良心未泯的小陈在关键时刻以自己扑向电网而死发出信号,阻止了一场蓄谋下的屠杀。
一直对劳工们滥用暴力、曾用石头砸死劳工的工头终于引发了反抗,战俘老高用石块回击了工头致其轻伤,日方决定冠之以企图逃跑的罪名,由日军对涉事的几名战俘实施砍头,而其他的中国战俘被迫围观。
梶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改变军方的决定,刑场上,不同于其他临刑者,老高被处决时在仰视的镜头视角下,极具英雄气概的痛骂侵略者,慷慨赴死。
而后,梶冲到日本军官面前用自己的生命阻止继续行刑。深受触动的围观战俘们,在领袖王亨立的带领下一起行动涌向日军,刽子手们惊慌之下终止了行刑。
公然与军方对抗的梶遭到了残酷的囚刑和殴打,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屈服,最后,他被矿厂开除并被迫从军。
影片最后一幕,是遍体鳞伤的梶在矿石山上与妻子重逢、也是入伍前的离别。而已死去的老高的恋人(一个慰安妇)则不停地用石块追打这夫妻二人,并喊着:“日本guizi,不得好死!”
本片并没有让人血脉喷张的战争场面,也没有激励人心的励志故事,只有大段大段的沉闷对话,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苦闷又凄惨的镜头。导演小林正树摒弃了国籍的立场,不矫情掩饰、也不刻意煽情,以“人”的视角,冷静而真实地审视军国主义和侵略者的丑恶罪行,传达出“人之所以为人,大概是因为人有人的同类吧”这一主题思想,也即电影的名字。
小林正树在本片中做了他人不敢做或不愿做之事:
一、承认了日本对中国发动的战争是侵略战争;
二、揭发了日本在关东对中国人民的掳掠和奴役;
三、承认了慰安妇的存在;
四、揭发了日军对本国有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的迫害;(片中主人公的遭遇)
五、揭发了大量日本年轻人在欺骗和胁迫下应征入伍;
六、承认了中国的人民战争是正义的,是充满勇气和智慧的。(片中以老高和王亨立为代表)
影片虽然蕴含着高尚的人道主义光辉,可故事却注定是一场悲剧。梶虽然坚定地与制度和命运进行对抗,但这个年轻人忽略的一点是,他本人就职于侵略机器(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身份,使得在他所救助的中国战俘眼里,本质上仍是侵略者的一员,他是为侵略者服务的。
他无法取得信任,影片反复展现他在两个对立阵营里痛苦的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有一道深深的无法跨过的鸿沟。战俘们是被集中关押在围起的高压电网中丧失自由的,而梶虽身在电网之外,但他孤身一人又被一道无形的电网隔离于其他所有人之外。
侵略战争是泯灭人道的,而做人的条件是人道主义的闪光,侵略者不配为人。
最后,以影片中战俘领袖王亨立的告诫、和梶在狱中的独白作结:
——人是靠不幸的原因站起來的,只要我自己找出不幸的原因。
——小的过失或软弱,你会犯我也会犯,只要更正就可以被原谅,但是在关键时刻的过失和软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犯罪。那个瞬间是,抑或成为军国主义的同党,抑或成为美好的人的分水岭,真正的人是一定会找到同伴的,不然就只是戴着人道主义面具的杀人魔。
——王,你终于没看到胜利的黎明就死了。但你的同胞,一定会在黎明的曙光里好好安葬你的。
方寸间感悟生命,痴嗔里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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