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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喜秤缓缓挑开盖头,看清新娘的脸后,连祁面上的喜色悉数褪尽。稳重如他,也压不住满腔怒火。扫翻了桌子上的喜烛、喜果犹嫌不够,复又扑到床边扯掉了挂在床楣上的红绸子。
这不是他要娶的人,这不是他的楚仪!
坐在床畔的女子倒算镇定,她取出楚仪事先准备好的布包递予连祁。几块碎玉烂瓦摊在掌心,决绝之意不言而喻,他只看了一眼便受不住。
恍惚中,他听见那人说:“小姐在姑婆屋自梳了。”
神思渐聚,连祁似是不能置信,踉踉跄跄往外跑,一路上不停喃喃着“为什么”,可等到了姑婆屋却又不敢进去讨要个答案了。
楚仪端坐在堂前,明艳艳的旗袍已换成了乌衣,胸前的长发也已绾作妇人髻。
她接过姑婆手里的木梳插到髻上,朝着门外的连祁露出胜利却惨烈的笑,“玉碎瓦残,连祁,这结局你可满意?”
他凡事喜欢同楚仪争个短长,这次也不例外。迭声说了三句满意后,又不饶人地补充:“玉瓦既不为我而全,碎了又有什么要紧?”话毕扔了布包,快步离去。
连祁步履轻快,走得潇洒至极,端的是风轻云淡无甚在意。但一出了楚仪的视线立马就被打回原形。他身子本就不太爽利,急怒攻心连带着勾出了旧疾。他佝偻着身子,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揪着心口,压低了声音咳嗽,生怕给楚仪听到惹她笑话。
可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恐怕连笑话都成了奢侈。
1
连祁十六岁那年,爱新觉罗氏的帝王路走到了头,待在北京继续观望已然毫无意义。于是,早在粤地站稳脚的连老爷子派遣家仆北上,将家眷带到了广州。
时逢年末,连家商号头天做了尾牙,隔天又设了家宴用以拉拢生意上的伙伴。连祁最烦应酬,之前没换天时,父亲想让他入仕,他便游走在北京城里的宗亲纨绔间。
如今官路走不通了,他又不得不跟在父亲跟前学些商场上的手段。同长辈们见完礼后,他被准许到花厅去招待随父同来的小姐少爷们。
连祁的三姐连醴是出了名的爱卖弄,自然不会放过在同辈面前表现的机会。她在法国留学时习过西洋画,当即铺了画纸对着窗外花事正盛的木棉树写起生来,满堂喝彩声中唯有连祁不置一词。
他自幼便与连醴不对付,拆台功夫驾轻就熟。他从笔架上捡了支小狼毫,笔尖探进连醴尚未来得及盖住的颜料盒里,环顾围着他的小姐们道:“画画有什么好玩,我在北京学了个新把戏,谁来试试?”
新把戏雅称指尖花:妙笔替蔻丹,玉甲绘丹青,说的便是它了。
连家家大业大,谁不想给初谋面的四少爷留下好印象?是以,小姐们纷纷将手伸到连祁面前。他含笑一一瞄过去,却突然用笔尖指住人群后躲躲闪闪的女孩,“你,过来。”
众人一看是她,皆掩嘴轻笑起来,她是盛元银号楚账房的女儿。也不知楚账房哪点讨了连老爷子的欢心,竟让父女二人成了家宴的座上宾。
楚仪自知身份卑芥,所以一直很低调地躲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连祁此时点了她的名,多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数十道嘲讽的目光逡巡在楚仪身上,她穿着不时兴的花布衫,站在一水的西装洋裙里说不出的难看滑稽。
出门前,楚仪曾为这身不体面的衣裳跟父亲置气,父亲却只是理了理自己被洗得发白的长衫,朝水缸里的枯荷递了个眼色,“它与姚黄比,如何?”
楚仪瘪着嘴看了眼父亲怀里的牡丹,千叶托重蕊,乃是姚黄上品。
连老爷子爱牡丹,父亲费了好大心力才找到这么一株送得出手的。枯荷比姚黄,自然是比不过的。
楚仪实话实说,而后又补充道:“出淤泥而不染,荷之高洁却是它类望之不及的。”
楚账房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待看来年破土出头时。”
自轻者人恒轻之,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给了楚仪直面窘境的勇气。她迎视连祁,斩钉截铁拒绝,“四少还是找别人吧,此等逾矩事楚仪做不来。”
楚仪思想传统,让男子拉着手画指甲已然越过了她的底线。
连祁自出生起便被含着捧着,被人当众削面儿还是头一遭。
但他也不如何恼,只是觉得这个瘦得跟豆芽菜的女孩有点意思,惹得他想再逗逗她。
他拂开众人径直朝楚仪走去,每欺近一步,楚仪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明明怕得要死,可她还是背着手毫无杀伤力地瞪着他。
连祁拼命忍住笑,故意装得霸道纨绔些,“从来没人敢对小爷说不字,让你破了例我还要不要在西关混?”说完便去捉她藏在背后的手。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开始连祁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在与他较劲,等费力将她的手抓到眼前时,他才明白自己干了混账事。她哪是在较劲,分明是在藏羞!
细密的皴裂爬满了她手背,每一条都昭示着她的不堪和卑微。母亲早亡,为了帮扶家计她瞒着父亲揽了不少浆洗衣物的活,这才会让双手在广州的暖冬里被水泡烂。
小姐少爷们登时爆笑起来。
连醴心直口快,讽刺道:“龟背纹配这双手正得宜,四弟会画吗?”
连祁拿着狼毫只觉耳根发热,他没想羞辱她,却又实实在在践踏了她的自尊。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有些不知所措,本该放开的手依然紧紧握着。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连祁的手被少年挥开,少年站在二人中间,将楚仪护在身后,语气不善,“四少玩得有些过分了。”
尴尬被打破,连祁别开脸暗吁了口气,明明心里想着的是道歉,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看在何少面上,这次就放过你,你走……”话没说完,余光便瞄见她早已默默出了侧门,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2
连祁遗传了他娘的哮喘症,打小就在药罐子里泡着,所以对药味格外敏感讨厌。
可自那日后,他却突然转了性,嚷着要去药号帮工学本事。老爷子自是巴不得,他靠药材起家,手下药号遍及全国。时人都说连家捏住了国人的命根子,倒也贴切。
连祁说要学医,老爷子便把药号里资历最深医术最高的药工叫来给他当师父。他对看病救人皆没兴趣,整日问的不过是养颜驻容之类的女儿事。
师傅们气得不轻,罚他去抄药方子,看他写得认真,便倍感欣慰地凑近查看,只见素白纸上满是蝇头小楷书就的“祁水之滨,有凤来仪”八字。师傅们自此便不管他了,丢了两筐医书由着他在药号折腾胡闹。
楚账房来连家走动得愈发频繁,每早他都能碰见背着个药箱的连祁,布衣布衫学徒派头十足。他本来觉得他们照面的时机只是凑巧,可有一天他耽搁到晌午才去,竟也在假山边碰到了连祁。远远见着他,连祁忙从石凳上站起来,对着他恭恭敬敬行礼,楚账房这才察觉不对。
他叫住连祁,“四少爷有何指教?”整日守着不会只是为了打声招呼这么简单吧。
被当面戳破,连祁的脸腾地红了,“那个,过几天是家母生日,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所以想请楚小姐帮着参谋……”
这谎扯得牵强,他上有三个姐姐,哪儿轮到别人家的女儿来帮着参谋了。
楚账房当即就明白了少年郎的心事,下次再来便捎上了楚仪。
只是事不凑巧,药号伙计一早就打来电话,说连祁苦等许久的一批蛇油总算是到了货,催着他前去验收。连祁怕楚仪坐不住,便交待连醴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
这一忙直等到日落西山才回。甫进花厅,连醴就一个劲向他邀功,“那丫头上次冲撞了你,我替你好好教训了。”
连祁一怔,旋即饶有兴味道:“阿姐,你是怎么教训的?”
一声阿姐喊得连醴心花怒放,她绘声绘色:“也没什么,她洒了咖啡在我裙子上,自知赔不起,挨了板子后便抱着衣服去后园洗了,这会儿估摸着该送过来了。你怎么谢我,嗯?”
连祁额上青筋暴跳,一脚踹翻交椅间的小茶几,滚烫的茶水溅得连醴哇哇怪叫,连祁却是冷冷发言:“回来再找你算账!”
后园里,楚仪正在收晒好的洋装和桌巾,连祁一来就将她洗了一下午的东西扯到地上。
凶言恶语不及出口,楚仪便被他钳住手腕连拖带拽地往某间房子拉去。
大门紧闭,楚仪这才由盛怒转为恐惧。她早听说豪门大户里的公子多半喜欢用强,自己先前曾得罪于他,今日怕是羊入虎口了。
坐落在屋正中的金狻猊缭绕着缓解哮喘症的熏香,即便如此,连祁仍感觉胸闷喉紧得很——这都是给楚仪气的。
他解开箍住脖子的盘扣,俯身欺近跌坐在地的楚仪,“削我面子时的泼辣劲哪去了?”怎么就任由着连醴摆弄欺负了?
连祁定定看着她裂痕满布又红又肿的手,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皴了。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铝皮盒,随即蹲下执起她的手。
铝皮盒里装着的是他研制数月才成的防皴膏,主料蛇油,辅以其他,满腔风花雪月一往而深皆藏其中。
可惜楚仪会错了意,她以为连祁意图不轨,于是在他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刻大力将其朝前推去。
“臭流氓!”楚仪惊叫着朝门边跑,强忍的抽气声让她忍不住停下步子。
她缓缓转身,只见金狻猊香炉翻倒在地,带着火星子的香块倾斜而出。连祁正伏在香炉边状似痛苦地轻颤着,良久才撑着地板坐起来。
“你的脸……”楚仪捂着嘴,双膝一软。
连祁这才感觉左脸处的痛感悉数回归,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焦味也有了解释。香炉常年烧着熏香,他这张脸算是毁了。
从前在北京时他曾无意中偷窥过屠户宰羊,羊儿前膝跪地流泪求饶,屠户看着它们的神情就和楚仪看着他一样,怜悯却毫无温情。
这种怜悯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他是狼不是羊,即使身处不堪也不忘亮一亮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他恨恨道:“你既破了我的相,便用余生来还吧。”
很多年后,连祁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会想如果当时不在情深意长的话里掺上玻璃碴子,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3
三个月后,聘礼抬入楚家,除了整箱整箱的黄白之物外,还有盛元银号的地契。不知情的人都骂楚账房卖女求荣,将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了鬼丈夫。
可知情人统共就他们二人而已。连祁对老爷子的说辞是哮症发作,不小心撞到了香炉上。楚仪面对父亲的劝阻则谎称自己倾心连祁已久,矢志不渝。
风言风语越多,他们就越要装出恩爱有加的样子来。
连祁清楚记得养伤时楚仪前来探病的情形。她泪意盈盈,主动覆上他的手,等到下人们退开后便嫌恶抽离。
她冷静地同他交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让我嫁你无非是为了保全你那可笑的面子。你要让世人知道,你连四少即使毁了容,也有的是人倾之慕之。既如此,这婚事也应门当户对才是,免得折辱了连家。”
“你说得对。”连祁头一回没同她抬杠。她指尖的余温尚存,说出的话却锐利冰冷,连祁忽然捏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楚仪,你该去演戏。”
门被推开,下人端着药碗进屋。楚仪接过碗,含笑将吹温的药喂到连祁嘴边,压低声音,“四少说笑了,我这不正跟你演着么?”
之后的两年,楚仪正如当初承诺的那样,与连祁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关系。
她以未婚妻的身份陪他出席各种商业酒会,而他也尽力诠释着未婚夫的角色。
他会替她挡酒,会当众蹲下身子帮她系好高跟鞋的鞋扣,他甚至还以她的名义捐建了一所教所,用以收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
人人都说连祁是宠妻狂魔,对楚仪可谓是用情至深。楚仪一笑置之,哪里是用情至深,不过是做戏做真罢了。
六月十九观音诞,连祁包了艘渡轮给楚仪做道场。三日祈福法会完毕,楚仪又借机办了场慈善派对。
船徐徐行于珠江之上,清辉映渔火,暖风如一双柔软的手,吹拂得楚仪昏昏欲睡。有丫头来请示,说慈善拍卖已近尾声,小姐要不要去当面答谢善人?
类似的慈善会之前也办过几回,楚仪一般都是在谢幕时说几句客套话了事,收到这种请示还是第一次。
她接过善款簿略扫了扫,便明白了丫头的用意。十几件寻常玩意全被一人以离谱的高价拍走,不去见见确实说不过去。
她摩挲着善款簿上的姓名,“这何思懿是哪家的少爷?”
不待丫头回答,一道略带失望的声音自楼梯处响起:“楚小姐真是贵人事多,两年不见竟将故人忘干净了。”
那人背光而来,皮鞋踩在甲板上,步步都在叩问她的记忆。
是他,总务科长的儿子,连家家宴上助他脱困的少年。是啊,她由始至终也只认得这一个何思懿而已。
他似乎刚同别人跳过舞,西装外套闲散地搭在手臂上,衬衫已汗湿大半,解开的领口下隐约现出诱人的肌肉线条。楚仪脸上一热,赶忙移开眼睛。
她将手帕递给何思懿,何思懿一怔,旋即调笑道:“你不帮我擦吗?”
他何思懿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迷,擦汗这种小事从不用自己动手,自有女人抢着来做。
正愣怔间,楚仪只感觉抓着帕子的手背一热,何思懿的掌心覆上来。她本该像往常对付登徒子那样甩他一巴掌,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任由他牵引着自己往额上拭去。
缱绻不过数秒,一把掌心雷抵住何思懿太阳穴,连祁自暗处走出,将楚仪拉到身侧,冷冷道:“请自重。”
这话是对着何思懿说的,楚仪却也感觉被打了脸。她想挣脱他的钳制,奈何他越抱越紧。
何思懿轻轻将枪推离自己,他上下打量着连祁,身形清矍,布衣长衫,半边面具下依稀可辨当年风采。他面露惊诧,出口便是伤人的话:“四少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倒没变,还像从前一样滥情。”连祁不假思索回击,一枪打在何思懿脚边,“离楚仪远一点,不然下次打穿的就不是甲板了。”
何思懿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俨然没把连祁的警告当回事。
楚仪被那一枪吓懵了,她见过连祁盛怒的模样,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疯狂。她强作镇定,声音却不可抑制地发抖,“你没必要为了这么件小事得罪何科长,毕竟……”
毕竟怎么样呢?毕竟你同我只是逢场作戏?连祁心知她要说什么,于是出言打断:“何思懿不是什么好人。”
他确实不是好人,惹了十里烂桃花,为躲情债甚至逃到了国外,前不久才从大不列颠回来。
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喜欢他呀,即使下过决心再不理他,但一见到还是忍不住想去亲近。
4
从圣心教所看望孩子们出来,楚仪上了一辆候在门口的黄包车。她报了个地名,拉车的答应一声,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奔跑起来。
天气太热,楚仪将手帕覆在脸上遮阳,再拿下时已然发现不对,这不是去楚公馆的路。
楚仪有一瞬间的慌乱,脑子里莫名其妙闪现出连祁同人商业谈判时的脸来,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她很快镇定下来,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边与车夫斡旋:“你的目的是劫财,放我下去,钱都给你。”
车夫不为所动,反而加快了脚程。既不为劫财,那就是……楚仪不敢想下去,瞄准路边的一蓬鸢尾花飞身一跃。
没有预料中的痛感,身下压抑着的闷哼声提醒她有人给她做了肉垫,刚想道谢却发现接住她的人竟是那个车夫。
车夫摘下挡住脸的大檐帽,疼得呲嘴,“不容易,这烈性子倒没被连祁磨平些。”
看清他的模样,楚仪有些愕然,“何大少,怎么是你?”
“圣心教所外全是连祁的人,想见你一面只得使这么个法子了。”
楚仪心下了然,自从游轮事件后,连祁就不太放心,在她经常出入的地方布置了眼线,既防着他,也防着她。
楚仪将他扶起,尽量压制着充溢而出的欢喜,“费这么番功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带你去个地方。”何思懿粲然一笑,看着翻倒在一旁的黄包车,“要不要我背你?”
“不……不用。”楚仪双颊腾地升起红云,绞着帕子行到了前头。
两旁的景致越来越熟悉,直到一座破旧小院跟前,她才敢落实自己的猜测。
这是她少时租住的房子,家境富余后她曾想将它买下来,却被房东告知早在她们搬出后就被一位先生花大价钱买了,楚仪只得作罢。
两人在落了锁的院门前站了会儿,何思懿觑着楚仪脸上遗憾的表情,牵起她的手去到左墙。
贴近墙根的地方摞着一叠长了藓的砖,何思懿踩着砖轻车熟路地攀上墙头,又把楚仪也拉了上去。
楚仪看着院内无甚变化的一切,看着爬满青苔的井沿,思绪一下回到民国元年极冷的严冬。她吃力地将打上来的水一桶桶倒入脚边的大木盆里,土布被泡得僵硬,她皴着手,每搓一下都牵出锥心之感。她只好脱了鞋袜拿脚踩,刺骨的水冻得牙关打颤,每当坚持不住时,就用十枚铜子的工钱激励自己。
后来,连家家宴上助她的少年不知怎地找到了她。刚开始他只扒着墙头偷偷瞧她,百无聊赖时会摘下一片桃叶放到唇边吹些缠绵悱恻的曲子。
楚仪只觉陌生又好听,想问曲子的名字却又羞于启齿。某次跟父亲去听戏,看到戏台上青衣甩着水袖咿咿呀呀,才终于明白桃叶哨背后的心思。
自那后,楚仪在木盆边加了一张小马扎,以作回应。少年欢天喜地地翻进院子,又是帮她打水,又是替她浆衣。
他将楚仪通红的脚捂到怀里,慎重表白:“再等等,等我父亲站稳脚跟我不会再让你受这些苦。”
如他所愿,过不多久他父亲果然当了大官,从区总督秘书升任总务科长。
关于他的花边新闻从未止歇,今天傍上了某位高官的女儿,明日攀上了某位富家小姐,这所有桃有荷有她的院子却不再来了。
楚仪拐弯抹角向父亲打听,父亲只鄙夷道:“你说何家那个花花大少?他呀,惹了不该惹的人,躲到大不列颠去了。”
再之后的事就是楚仪不愿去回想的了。她误伤了连祁,又逢上何思懿出国,自责和伤心叠加在一起,于是便糊里糊涂做了连家准儿媳。
此番,何思懿费尽心思地将她带到这个院子来,是叫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思一如当初吗?
如慕如诉的桃叶哨适时响起,楚仪靠到何思懿肩头,循着记忆里的青衣唱词轻轻和唱: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头等三年。
院外,桃树秧子洒落一地,连祁贴在锁上的手兀自颤抖。他静默良久,掏出香袋狠吸两口,而后捂着心口钻入车内。(原题:《鬼面桃花》,作者:木白。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