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历史爱好者,司马迁所著的《史记》是笔者最为喜爱的一部史学著作,每一次阅读都会给我带来全新的体验和感悟,我更是被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所吸引,每每达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但是提到班固所著《汉书》却感到十分陌生,目前市面上我还找不到完整的白话版本,大多数是节选和精华版,让人难以一睹其全貌。
这种现象的出现,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汉书》的读者远不如《史记》众多,也许相对于《汉书》这部史学著作的严谨来讲,《史记》的内容更加喜闻乐见,其文章处处体现了司马迁个人的性情。
今天我们就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来看看《史记》与《汉书》有那些不同。
一、体例不同。首先,《史记》出自司马迁之手,记载了从三皇五帝到汉武帝时期的历史;《汉书》出自班固之手,只记载了西汉一朝的历史。二者虽然都是纪传体史书,但是其记载的历史时间段有所区别,体例也有所不同。
《史记》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其体裁不同于前代以时间为次序的编年体史书如《春秋》,也不同于以国家为区别的国别体史书如《国语》。它不以记述言论或记述事件为中心,而是以人物为中心反映历史的“纪传”体,通过对人物的塑造,强调历史是由人类创造的。自此以后,从东汉班固的《汉书》到《清史稿》均采用此体例,对后世史书编撰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史记》细分为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个部分,全书共130卷,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其中“本纪”、“世家”、“列传”以历史上的帝王将相和英雄豪杰人为中心,占全书内容的比重最大。“本纪”以王朝更替为主轴,按时间顺序记述历代帝王的言行和政绩。其中先秦部分五篇记载了五帝、夏、殷、周、秦,秦汉部分的七篇记载了秦始皇、西楚霸王项羽、高祖刘邦,吕雉、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和汉武帝刘彻;而“世家”记述了世袭王侯、封国重要人物的事迹;“列传”是帝王、诸侯外其他重要人物的生平事迹,十分难得的是还收录了少数民族的传记;“表”以表格的形式列出世系、人物和史事,如《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等;“书”记述了礼乐、天文律法、社会经济、河渠地理等,共有《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淮书》。
《汉书》共包括纪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传七十篇,共一百篇,后人划分为一百二十卷,共八十万字。《汉书》一方面沿袭了《史记》的纪传体,但具体又有所不同。首先《汉书》并非《史记》之通史体,而是专门记述西汉历史的断代史。
全书从汉高祖刘邦说起,到西汉末年的王莽为止,共计二百三十年的历史。其次在具体类别的名称上有所不同。《汉书》把《史记》的“本纪”略为“纪”,“列传”略为“传”,“书”改成“志”,取消了“世家”,将汉代功臣编入“传”。有的类别内容也有所变化,如《史记》中的“书”大多数只是讲了一朝之事,而《汉书》将此类别变成了记载一类事件的“志”,时间跨度更大,可以把《汉书》的“志”看作是某一方面的专门史。
《史记》与《汉书》在体例上有所区别,《史记》开创了纪传体通史的体例,但《汉书》则开创了纪传体断代史的首例,以后我国历代正史都采用断代史,因此司马迁的《史记》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史书定式,反而是班固的《汉书》成为了固定的范式,为后世所有编撰史书的参考。
二、思想倾向不同。《史记》和《汉书》虽然都是记载历史,且其中所记载史事有部分相同之处,但由于作者经历不同,因此思想倾向上就有了较大的区别。
司马迁和班固写史书,同样都是子承父命写史,但二者之父记载历史的出发点有所不同,司马迁和班固所处时代、个人经历也不尽相同,因此二人思想倾向有明显的区别。
《史记》的思想倾向较为复杂,一方面司马迁有儒家思想倾向,以“三不朽”为其个人的人生目标,《史记》就是他“立言以不朽”的具体实践。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曾担任太史令,勤奋刻苦,知识渊博,以修史为己任,但他未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因此为他把这件事作为自己的遗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司马迁去完成。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史记·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幼年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十岁就开始读古文,还师从当时的儒学大家孔安国和董仲舒学习。二十岁之后,司马迁游历祖国的名山大川,同时溯本寻源,听闻了很多历史事件亲历者的描述,得到了很多宝贵的第一手的史料。在继承了父亲的太史令职务后,更是广泛阅读当时的藏书。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初始的动机,为尽史官之责任,录当代之盛况。
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予为太史而不论载,废天下之文,予甚惧焉,尔其念哉!——《史记·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的初始动机也是如此,但在写书的过程中,他因为替李陵辩驳的缘故蒙冤受屈,经历了宫刑。为了能够完成《史记》,他忍受着巨大的耻辱和痛苦坚持了下来,个人思想也发生了改变。他在对历史的感慨中加入了强烈的怨刺色彩,使许多人物传记充满磊落激荡之气,被后人称为“无韵之离骚”。他对人和的历史观照的深入透彻,也影响了他对当时政事的看法。
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司马迁《报任安书》
他把致力于歌颂王朝正统,转变为强烈的批判精神进而关照历史本身,如将正史所否定的刺客载入列传,将霸王项羽、吕雉列入本纪,都是大胆的尝试和突破,对他们的人生观和英雄行为也予以肯定和赞颂。
另外一方面司马迁还有强烈的道家倾向,他的父亲司马谈就有道家方面的倾向,司马迁因此受到了影响。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史记·李斯列传》
《史记》中不少篇目表现出了这种倾向。例如《李斯列传》中李斯最后的感叹,就体现出司马迁受到了道家人生观的影响,那不是李斯的感悟,而是司马迁的感悟。
《汉书》则有强烈的正统思想。《史记》之后不少人为其续作,但班固之父班彪认为这些续篇水平多粗鄙不堪,因而自己为《史记》做后传六十五篇。他赞扬司马迁的才华的同时,又对于司马迁的思想倾向提出了强烈的批评,班固在《汉书》中为司马迁列传,他是汉代系统评价司马迁的第一人。
自刘向、杨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状况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汉书·司马迁传》
班固子承父业,他编撰《汉书》有歌颂汉朝功德之意,他篡改了司马迁《史记》中的一些观点,令《汉书》更加符合封建正统思想。另一方面,《汉书》表现出的思想倾向和《史记》中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异端思想不同,它的主导思想是阴阳五行学说和宣扬汉朝的正统观念,同时还宣扬天人感应。
二者在同一历史事件,同一类人上很多的看法截然不同,如司马迁的《游侠列传》里对游侠进行了歌颂: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史记·游侠列传》
而在班固的《汉书》中,则认为游侠是破坏社会秩序,造成国家动乱的根源。
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于强世者,扼腕而游侠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汉书·游侠列传》
看待同一件历史事件,会有不同的结论,那是因为作者的角度不同,因此他们的立场各异。司马迁历经磨难,他本身已经摆脱了自己的儒者之位,他不再是忠君的儒者,而是那个冷眼旁观的史家。班固则是一副敦厚的儒者之风,充当了封建统治卫道者的角色。
三、美学色彩不同。美学色彩上,司马迁出于个人悲剧命运的原因,在《史记》的记述中充满了强烈的悲剧色彩,他歌颂了英雄的悲剧命运,如项羽落败时,霸王别姬的悲怆和伤感;写荆轲之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史记·刺客列传》中这一段描写成为了千古绝唱,众多英雄为了荆轲刺秦这件事而相继赴死的情节,更是让人感叹。可以说司马迁因自己命运的悲凉,以他独特的情感角度,使他塑造的人物富有强烈的感情,表达了司马迁的爱憎分明的真性情,使《史记》成为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司马迁强烈的个人色彩还表现为《史记》之记述方式与以往史书记述的方式不同,作为同一事件的不同表述方式显示出作者个人强烈的主观意识。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历史事件,多对题材进行剪裁,不仅将历史事件描写的跌宕起伏,还通过许多戏剧性场面的描写,给情节赋予了诸多变化,并通过场景和内心描写来渲染气氛或烘托人物,在史实叙述的同时,刻画出具有强烈生命力的艺术形象,其文章表现出浓烈的艺术感染力。因此说《史记》不仅是一部伟大的史学著作,同样也是一部文学巨著。
与《史记》相比,《汉书》的正统色彩强烈,没有那种悲剧色彩和跌宕起伏之气。且在行文上也同样如此,《汉书》的记述中多用古语,行文简练整齐,严谨有序,在材料取舍上班固也下足了功夫。他善于裁剪,注重交代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其史学性更强,而且感情色彩不如《史记》表现的那样直白,文字之间的细微变化中蕴含褒贬,措辞非常注意分寸,表现出了班固敦厚的儒家特色。
因此综合来看,《史记》和《汉书》的写作目的有所不同,因而影响到其风格有所不同。从文学角度看,《史记》的个性色彩更强,表现作者强烈的情感和对历史的个人观点,而《汉书》更强调史实的严谨,其史学成就功不可没。
一个人的历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