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考迪罗和考迪罗主义从整体上说,给拉丁美洲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深重的痛苦,但作为一种特定的历史现象,我们也应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根据某个具体国家和某一历史阶段的具体情况,“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完全否定或一笔抹杀某些考迪罗及其政权在某国特定历史阶段上的作用。
譬如说,巴拉圭的弗朗西亚、海地的布瓦耶、危地马拉的卡雷拉、玻利维亚的贝尔苏等,就曾为国家和人民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如没收教会土地分给农民,鼓励发展工农业生产和交通,发展民族经济,保卫民族利益和国家主权、抵抗外来侵略等等。再如阿根廷的罗萨斯,虽然也进行强权统治,但他的强大政权防止了国家的内乱和分裂,为促进国家的统一和抵御外来侵略作出了贡献。大多数拉丁美洲国家独立后内乱和考迪罗层出不穷的现象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19世纪下半叶(个别国家直到20世纪初)才逐渐消失,各国的政局才逐渐趋于稳定。
拉丁美洲的独立革命由于历史条件和具体情况的限制,没能把民族独立与推翻封建主义制度和建立资本主义制度这两项任务毕其功于一役来完成。因此,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拉丁美洲只能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摆脱殖民统治,实现民族独立;第二步再进行反对封建主义和建立资本主义制度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下面,简要介绍一下三个主要拉美国家独立后进行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墨西哥的独立革命,基本上没有触动原殖民地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大土地所有制不但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而且还在继续扩大,封建义务虽有一部分被废除,但也还保留了许多;特别是封建主义的精神堡垒-天主教会丝毫没有遭到触动,不但继续保留着大量的土地和财产,享受着许多特权,而且仍继续垄断着教育、婚姻及其他社会事务,并对人民的思想进行严格的控制。
独立后的最初30余年,政权掌握在土生白人大地主-大庄园主及其代理人手中,政局极其混乱,各统治集团、考迪罗或大小军阀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主要都是为了权力和利益,而谈不上任何的社会进步意义。因此,独立后摆在墨西哥人民和民主派面前还有一个继续进行反对封建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任务。这一革命直到19世纪50年代才正式开始,其领导核心人物为贝尼托·胡阿雷斯(1806-1872),史称“胡阿雷斯革新运动”。
30余年的军阀混战,人民群众苦难的加深,美墨战争的失败和大片国土的丧失,终于动摇了保守派的反动独裁统治。1854年,墨西哥盖雷罗州州长阿尔瓦雷斯在阿尤特拉城发动起义,建立“复兴自由军”,与政府军激战21个月,终于推翻了前后祸国殃民20多年的考迪罗圣塔安纳政权,建立了由自由派领导的政府。胡阿雷斯在这个政府中任司法部长。自由派政府执政后,立即着手进行民主改革。
1855年11月,颁布了由胡阿雷斯主持制定的《胡阿雷斯法》。该法废除了天主教会和军队的特设法庭,取消教士和军人不受普通法庭审判的特权,宣布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1856年初,自由派领导的临时政府宣布实行出版自由,废除封建行会,取消国内关卡,统一度量衡等。2月,议会批准了《胡阿雷斯法》,并通过禁止强迫征收什一税和驱逐耶稣会等法令。6月,自由派政府又颁布了《莱尔多法》,该法主要规定教会除用于宗教事务的不动产外,其余的不动产一律在3个月内拍卖,拍卖所得款项用于发展农业和工商业。显然,此法的主要目的是打击教会的经济势力,废除教会的地产所有制。
1857年2月,制宪会议又通过并颁布了在当时具有重大意义的墨西哥新宪法,把已实行的改革用宪法的形式固定了下来,并重申了政教分离,实行共和、联邦、代议制民主以及公民的自由权利和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等资产阶级民主制原则。11月,根据新宪法举行大选,胡阿雷斯被选为最高法院院长,即法定的副总统。保守派、教会集团和反动军人从一开始就极为仇视和反对自由派政府所进行的革新,因为这些改革措施都严重危及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从1855年起,这些势力就不断发动反对改革的政变或武装叛乱。
1857年新宪法颁布后,这股势力更是加紧了叛乱活动。12月中旬,反动军官苏洛亚加率军攻占墨西哥城,解散了议会,成立了保守派政权。为此,胡阿雷斯等人同保守派势力进行了历时3年的“革新战争”。1858年初,聚集在克雷塔罗城的70名国会议员,根据1857年的宪法规定,推举胡阿雷斯为新总统(原总统已逃往国外),并组成新的联邦政府。这个政府得到了南北大多数州、全国约80%居民的拥护;只有首都、中部几个州和天主教会支持保守派伪政权,他们打着保卫“宗教与特权”的旗号,把反对改革的战争说成是“圣战”。
战争初期,保守派军队占据优势,一度占领胡阿雷斯政权的首都维拉克鲁斯。为了动员广大的人民群众,打击敌人,胡阿雷斯政府于1859年7月12日颁布《墨西哥社会改革宣言》,宣布保守派和教会是内战的罪魁祸首,无偿没收除教堂建筑外的教会全部财产,把收归国有的教会地产分成小块出售给农民,实行政教分离和信教自由,取消什一税和其他教会捐税,封闭男修道院等。23日,又颁布将世俗婚姻和户籍登记转交国家机关办理的法令。以后,又颁布一些法令,规定出版自由,教会负责赔偿内战对国家造成的损失,改革国民教育制度,封闭修道院,取消教会管理墓地和主持公众节日的权力等;取消了《莱尔多法》中侵犯印第安人村社土地的条款,承认村社土地公有制合法,等等。上述改革法令的实施,对发动人民群众起来打击保守派和教权派势力起了很大作用。
1860年夏,内战的形势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12月底,胡阿雷斯政府军解放首都;次年初,胡阿雷斯政府从维拉克鲁斯胜利迁回墨西哥城;6月,全国举行大选,胡阿雷斯正式当选为总统。正当胡阿雷斯面对战争造成的破坏,准备根据1857年宪法和1859年的各项改革法令进行改革和建设国家的时刻,英、法、西3国以讨债为名,发动了对墨西哥的武装干涉,企图推翻实行革新的胡阿雷斯政府,扶植保守派势力上台。
1861年末,西班牙干涉军从古巴入侵墨西哥,次年年初,英、法军队也在墨西哥登陆。胡阿雷斯政府立即派人与它们进行谈判交涉,答应了英、西提出的还债条件,英、西两国为此撤走了军队。但法国拿破仑三世为了实现其建立世界帝国的野心,妄图把墨西哥也纳入它的势力范围之内,不但不理会墨西哥政府的交涉,反而公开宣战,向墨西哥城进军。墨西哥军民虽奋勇抵抗,并在普埃布拉城外重创法军,但最后终于不敌军力占优势的法军。1863年5月底,胡阿雷斯政府被迫迁往圣路易斯波多西,后又迁往位于美墨边境的今胡阿雷斯城。
1864年5月底,法军占领了墨西哥的近三分之一国土,并把奥地利皇帝的幼弟马克西米利安大公扶上墨西哥的“皇位”,充当法国的傀儡皇帝,号称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他上台后,立即答应偿付法国这次出兵的费用及墨西哥欠法国的外债,以后又做了许多把墨西哥利益出卖给外国公司,支持美国的南部同盟反对美国联邦政府,极其残酷地镇压墨西哥人民的反法斗争等罪恶之事。胡阿雷斯政府依靠军队和人民,坚持反法斗争,在全国开展游击战,使法军处于全民的包围之中。与此同时,胡阿雷斯政府继续采取改革措施,颁布了《国有荒地分配法》,将北方的大批国有荒地分配给农民或移民;《没收叛国犯财产法》,把没收的财产在农民中分配,等等。
1867年,战局开始向有利于阿雷斯政府军方向转变,法军损耗严重,人员日减,而胡阿雷斯军则增至9万人。当时,法国在欧洲面临普鲁士的挑战,急需调派军队应付,而在南北战争中得胜的美国联邦政府也抽调了许多人力物力来支持曾支持过自己的胡阿雷斯政府,并陈兵几十万于美墨边境,向法军施加压力。在这种形势下,法军被迫于2月全部撤退回国。胡阿雷斯军乘此大举反攻,很快收复了全部国土。5月,马克西米利安在克雷塔罗城战败投降,经军事法庭审判后,以“颠覆罪”被处死。7月中,胡阿雷斯政府胜利迁回墨西哥城。取得反法战争胜利后,胡阿雷斯政府继续领导墨西哥人民致力于重建长期遭战争破坏的国家,设法恢复经济,进行公路和铁路建设;创建学校,普及初等教育;大幅度削减军队,尽量减少军队对政治的干预,等等。
1872年,胡阿雷斯不幸因患心脏病逝世;继任者莱尔多总统继续推行他开创的改革事业。然而,到1876年,政府军高级军官波菲利奥·迪亚斯发动叛乱推翻了莱尔多政府,建立了反动的独裁政权,墨西哥的历史因此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阿根廷是独立得最早的西属美洲殖民地之一,而且取得独立的过程没有经过像墨西哥和南美洲中部及北部地区那样长期、激烈的战争。它独立后所面临的问题主要是国家的统一问题,而这个问题又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阿根廷的确立、发展和强大,并最终战胜封建主义残余势力和地方割据分离势力联系在一起。拉普拉塔总督区在殖民地时期并没有形成一个全区性的统一经济模式和统一的市场,在经济-社会结构上主要分为内陆和沿海沿河(巴拉那河与乌拉圭河)地区两大板块。
前者的经济-社会制度是以委托监护制起家的,监护制废除后,又形成了大庄园制,在经济上实行的是封建色彩浓厚的庄园(小麦及水果种植园)经济;在政治上实行的是封建家长或寡头式的统治;庄园产品长期以智利和上秘鲁的波多西银矿为主要市场,与那里的经济联系密切,相反与以布宜诺斯埃利斯)为中心的沿海地区的经济联系却相对薄弱。沿海沿河地区原来是西属美洲殖民地中人口最少、经济最落后的地区之一,很久不被西班牙统治者所重视,由于封建贵族一般不愿到这个艰苦落后的地区来,委托监护制等封建主义制度从来没有在这里盛行过,因此这一地区的封建因素相对薄弱。
18世纪中叶在世界资本主义市场需求的刺激下畜牧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但其实行的是半资本主义、半封建式的经营与生产方式,面向的是海外市场,并由此而产生了一个相对强大的商业资产阶级,垄断着进出口贸易和金融业。这一地区的经济模式和结构与内陆地区显然存在着很大的差别。拉普拉塔地区的独立,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殖民地时期形成的经济-社会格局,各地区、各省仍有着自己特殊的利益,因而在政治上也就有自己的主张。拉普拉塔联合省成立后不久,先是巴拉圭独立而出,后上秘鲁又倒向秘鲁,不到10年,它就完全垮台了。
1826年,阿根廷联邦共和国成立,但各省实际上完全自治,谁也不服谁,彼此间为了争夺全国的领导权和利益而进行了长期的内战。各省的大小考迪罗为了争权夺利,也经常发生激烈的争斗。地方最大、经济和军事力量最强的布宜诺斯埃利斯省156(下简称布省),是从独立革命中得益最多的一个地区,不但原来操纵在四班才垄断商及其代理人手中的进出口贸易、商业和金融业完全转到了本地商业资产阶级手中,大大增强了他们的经济和政治地位,而且其畜牧业在打碎了殖民主义的枷锁和出现了新的国际市场需求后,更是发展迅速。
上秘鲁和智利与阿根廷“分手”后,更使布市减少了两个强劲的市场竞争对手,使内地各省增加了对它这个市场、特别是港口的依赖,而它本身却因为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在经济上对内地依赖不大。因此,布市一布省在内战中往往是打着“中央集权主义”和“国家统一”的旗号,企图以自己为主,把其他各省都统一到它们的旗号之下,接受它们的号令和领导。
内地从殖民地时期起就形成了以一个市或镇为中心的一块块相对封闭和孤立的地区,每个这样的地区又都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自成体系的生产和政治单位,而统治它们的便是封建庄园主及他们的家族,这些单位也就俨然像一座座中世纪式的封建堡垒,地方主义势力一直十分强大,因此在内战中,内地各省往往都打着“联邦主义”和“地方自治”的旗号,一方面竭力反对布省一布市势力的渗透和侵入,反对以布省一布市为首脑统一全国;另一方面又竭力维护自己原有的利益、地位和秩序。
此外,独立后内地封建主义色彩浓厚的庄园制度和宗法式社会结构依然未变,这就为考迪罗实行地方割据和进行内战提供了主要基础。沿河各省在经济模式、利益和需求上与布省基本相同,但它们又反对布市垄断海关和对外贸易,主张内河自由通航和直接与海外进行贸易,因为一旦被布省一布市封锁,它们的地位也就形同内地,因此这是它们与布省一布市最大的利益冲突之处,也是与内地有着相同的利害关系之处-都有受布省威胁和控制之感。
正因为如此,沿河地区在内战中立场时常摇摆不定:在受布省压力太大、有被布省“吃掉”的危险时,便与内地各省联合起来对抗布省,而且由于经济和军事实力比内地各省强大,往往在联合中起带头和领导作用。但由于经济模式和根本利益与内地相去甚远,而与布省相近,因此只要布省不过分侵犯它们的利益并作妥协让步,沿河地区就与布省结盟,站在布省一方对付内地。这样,沿河地区的态度往往决定了布省和内地斗争的胜败。
19世纪20年代,阿根廷内战频频发生,而且由于布省和布市的商业资产阶级与大畜牧业主阶级一时还不足以战胜内地的地主阶级和地方割据势力,而内地和沿河各省更是不可能战胜布省和布市,内战基本上处于僵持状态。内战使各地,特别是战场的主要所在地--内地,遭受严重破坏和巨大损失,各方都被弄得精疲力竭。最后,为了结束国家的动荡,取得政治上的相对稳定,恢复本地区的经济,各方于30年代初推举在内战中崛起的布省省长、大畜牧业主罗萨斯为“盟主”,在各省内政继续保持自治的前提下,将外交和国防大权交给罗萨斯执行。
罗萨斯上台后实行考迪罗式的独裁统治,使用了十分残暴、甚至恐怖的的独裁统治手段(特别是在取得和巩固政权的初期),过去有许多书相当详细地记载或描述了这方面的情况,并加以严厉的批判,对罗萨斯这个人物也采取了完全否定的态度。但如果从全面和客观的历史作用观点看,罗萨斯20余年的统治不能不说深深地影响了阿根廷的历史发展。
在经济上,他确立了新兴工业-腌肉业的主导地位,带动了养羊业的发展,促进了进出口业的发达,加强了各省之间的经济贸易往来,促进了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在政治上,他采用强权和权术,削弱或削平了内地割据和考迪罗的势力,把被地方主义势力把持的各省基本上维系在了一起,从而避免了国家更进一步的分裂,促进了国家的统一;在外交上,他在多年无人代表阿根廷整个国家说话后,又重新代表整个国家说话,特别是当国家面对英、法等欧洲列强的威胁和侵略时,他能坚定地维护国家与民族的利益,等等。
但罗萨斯毕竟是考迪罗式的专制独裁统治者,最终必然要引起各阶层人民的强烈不满和反抗。沿河各省的力量增强后,带头发难,1853年,乌尔基萨领导的反罗萨斯联军推翻了罗萨斯政权,建立阿根廷联邦共和国,定都于属沿河地区的恩特雷利奥斯省首府巴拉那,颁布了以美国宪法为蓝本的宪法。但布省拒不承认1853年宪法,不接受巴拉那政府的领导,双方为此又发生多次争战。先是布省军队给乌尔基萨的联邦军,被迫加入联邦;之后,布省军队又在米特雷领导下击败乌尔基萨军,统一了全国,并将首都从也拉那迁回布市。
1862年10月,阿根廷正式成为统一国家,在新成立的统一国家的统治集团中,布省统治阶级自然占主导地位,但由于恩特雷利奥斯等沿河各省的经济实力已不可小视,因此在新政权中也不乏它们的代表;此外,内地各省统治阶级也不甘将统治权全部拱让给布省和沿河各省,也派了一些代表挤入这个政权。因此可以说,统一后的阿根廷政府是以布省统治阶级为首的各地区统治阶级的联合政权。
结语但1862年的统一并没有妥善解决首都问题,沿河及内地各省对布市既是首都又是布省首府这一点十分不满,一直认为布省在“挟布市以令天下”,多次企图将布市从布省中划出来,专门作为联邦首都;而布省也不愿割舍自己的这块“肥肉”,因此坚决反对,为此有时各方甚至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