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喽!”顺顺爹的吆喝声是撵着公鸡的啼叫声去的。
鸡叫声是白色的,天也就被叫亮了。但天还麻麻的,像顺顺爹铁青色的吆喝声。究竟是谁叫醒了天,顺顺爹与公鸡较量了好多年,也没争出个结果。
顺顺爹当生产队长的年头,绝对超过了任何一只公鸡的年龄。这只公鸡是昂头朝天叫的,吓得星星缩回了头,带动起附近的鸡叫,鸡叫声连成一片,周边的几个村子被鸡嘴里哈出的气连成白茫茫、灰蒙蒙一片,却惊不醒瓦房下、土炕上的大人、娃娃。顺顺爹的吆喝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来回流窜,被鸡叫声推到土墙根,被露湿的潮气压得低平,贴着地面挤进门缝,扁扁的扎入炕头的一只只耳郭。人们赶紧揉眼睛,穿衣服,挤干咳。干咳,是对吆喝声恭敬的回应,因为那声音是冷冰的,铁青的。
顺顺爹铁青的驴脸有原委,媳妇子好看的双眼皮耷拉成慵懒的单眼皮也是有缘由的。小媳妇没过门时有自己的名字,家里叫小兰。在外面还有个响亮的名号——白牡丹,不过好像是专门为村里年轻男子所设置的。踏进顺顺家门后,依然叫小兰,不过多了一重“媳妇子”的身份。“白牡丹”已然被加工成“红牡丹”,却依然有男人这样称呼,似乎只有叫出来了,才能饮鸩止渴。尽管要背着顺顺爹才敢叫。“白牡丹”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扎人,连惯听“牛鬼蛇神”叫嚣、风起云涌惊涛拍岸的顺顺爹的耳膜也承受不了。顺顺说媳妇时,有不少媒婆找到顺顺爹,唾沫星子四溅着保媒。起初,说啥也不同意。他常常叼起老烟管,微眯着眼想:祖祖辈辈生活的黄土坡上,只会长高粱玉米洋芋蛋等人和牲口口粮的土地里,怎么就长出了不伦不类的白牡丹呢?不能吃不能喝的。别看标致,干活肯定就熊了,生娃娃也不一定行!他更看好村北头刘大炮的闺女,圆滚的如同一头黄牛,体型虽然有点像枣核,可一看就是干活的身板、生娃娃的好料。他曾央人提过亲,可顺顺那小子死活不愿意,躲进耳房子把门从里面顶死。连那死老太婆也不站在我这边,噘着嘴,正眼都不看人家一眼。这娘俩,脑袋肯定是给驴踢了!心一横,不管了。后来又有媒婆上门保白牡丹的媒,他索性躲进生产队的驴棚里,往驴槽里添一把草,听着驴叫声把北风顶偏。顺顺娘拉起媒婆上炕,盘着腿在炕沿边烧罐罐茶,泥炉子里冒出的青烟熏黑了屋顶的椽子,炉火映红了脸膛,照亮了心窝子。顺顺好像突然醒了过来,由耳房子跑出,像一股风旋进了大房,木讷的嘴里竟然迸出了一声“婶娘好!”媒婆子呷口浓黑的酽茶,微笑着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媒婆前脚刚走,顺顺爹后脚进门。“她又来干啥?”拉着一张驴脸,用铁青色的声音质问。
“老头子,你别日能。人家白牡丹也不一定愿意呢!”顺顺娘说的是实话。白牡丹之所以是白牡丹,她的美丽在全村绝对是艳压群芳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木讷土气的顺顺本就不入她法眼,可固执的爹娘坚持非顺顺不嫁,其实更是认准了当生产队长的老家伙。你想啊,闺女嫁给大队长的公子,没人敢欺负咱,吃饱肚子不说,指不定还能少上工呢!就这样,在巧舌如簧的媒婆周旋下,在牡丹爹娘与顺顺娘的撮合下,在顺顺殷勤的配合下,“白牡丹”这朵鲜花就插在顺顺这坨“牛粪”上了。
“走着瞧,臭小子,还有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顺顺爹甩下大洋碗,扛起镢头朝门外走去,“整个村庄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信就号不准这个小家的脉!”
“上屲喽!”铁青色的吆喝声再次响起后,巷道里就站满了肩扛锄头铁锹,背挎竹筐背篓,手拿镰刀草绳的男女老少,齐刷刷尾随队长而去。
白牡丹也撇下饭碗,跟着顺顺匆匆出了门。她把名字暂时寄放在家里头。劳动本就是一件荒凉的事。田地不认识你,麦苗不认识你,就连路边的野草也认不得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牡丹。
天,看来还是变不了的。迎着清晨的风,走在最前头的顺顺爹的腰杆似乎挺得更直了,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作者简介:刘建国,笔名辛尼,甘肃天水人,天水市作家协会会员。70后的高考落榜生,被迫踏上了西上新疆打工的谋生之路。从小山村走出来后,历经艰辛又重新回归用另一种生产方式所取代的农村。现在新疆尉犁县从事棉花种植业,酷爱文学,闲暇时间写些散文、随笔以及小说,有部分作品见诸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