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鹏
这在如今盛行年轻和颜值的时代，吴秀波成为稀有品种，这位1968年出生，年近五十的“另类大叔”是如何炼成的？笔者被他的角色吸引，忍不住查了查他的“黑历史”，居然发现，这个典型的北京大院子弟，经历过成功、落魄、迷失、回归……他成名前的42年比他演的戏还精彩，他的生命轨迹，几乎是六零后、七零后北京一代愤青和文青的成长史。
（《黎明之前》中的另类卧底刘新杰）知道吴秀波这个人是从当年大火的一部谍战剧《黎明之前》，我党卧底刘新杰同志一上场，笔者立刻被惊到了，这个卧底也太不像共党了。他没有一脸正气，也没有大智若愚，反而敏感脆弱，玩世不恭，吊儿郎当，说话都是一口听着特亲切的“京片子”，经常冒出“国骂”，表情漫不经心，游离不定，……这个卧底如此独特，如此颠覆我党形象，以至于我想，是演员演技太高还是太低？已经傻傻分不清。
那是2010年，《黎明之前》一跃成为年度现象级神剧，看剧评发现，大家开始对刘新杰同志也存在和我一样的疑惑，有人问：“这人是非职业演员吧？”不过后来，评论就全是一面倒的褒奖了，看来不少人都被这玩另类的家伙秒杀了。
出于好奇上网查了他的底， 演刘新杰的演员叫做吴秀波，从没听说过的一个人，哪儿冒出来的？难道又是王宝强那样非职业的撞上大运了？一看，竟然是80年代中戏表演系毕业的，正宗科班，已经42岁，一个演了好多年戏，大家却从没听说过的人，一夜之间大红大紫了，听着有点像传奇。
再查这个吴秀波，翻出他以前演过的剧集和访谈，再次被秒杀一回，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实的他比刘新杰同志还要神，经历还要奇特。典型的北京孩子，父亲是外交官，外交部大院长大的，学渣一枚，凑热闹考上中戏，没啥大理想，像那个时代所有的北京愤青一样，捣乱、贪玩、无法无天，爱谁谁，狂………毕业后分配到话剧团，演出话剧经常迟到，原因居然是没起来，全团大会上做检查，又迟到，还是因为没起来，团长被气到抓狂，问他还想不想干，他随口说，不干了。
就这样辞职丢了铁饭碗，去歌厅唱歌，竟然就在“和平house ”,这个地方深深铭刻在很多中年人的记忆里，那是当年北京最时尚奢华的一个地方，韩红等一大批当红的歌手都发迹于此，而吴秀波，这个羞涩到只能闭着眼唱歌的男孩，居然在这里唱成了“头牌”。他一唱很多年，因为收入高，普通北京人工资几十元的时候，他一个月就能挣1万多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喜欢歌厅的氛围，他喜欢别人吃饭喝酒而他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当其他歌手纷纷上电视出专辑走红了，他依然在歌厅驻唱，最终成了一名过气的老歌手。
然而歌厅终于还是没落了，吴秀波靠着唱歌攒下的积蓄去做生意，他倒过服装、鞋、电器，开过美发厅，会做美甲，餐馆就做过7个，屡败屡战，混到34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事无成、一贫如洗，只剩下170多斤的体重、一头艺术家范儿的长发，一身调料味，还有老婆肚子里5个月大的儿子。他已经掏不出下个月的生活费，坐地铁都嫌贵。
他在所有的访谈中对自己的这些失败经历毫不讳言，他说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是个什么事都干不成的人”，“离饿死就差一步了”，而那时候，他中戏的同学，他一起唱歌厅的朋友，全都混成明星大腕了。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他只好去演戏，于是毕业十多年后，他干起了老本行。
靠着朋友的关照，他接下了第一部做男主的戏《立案侦查》，他说自己是哆嗦着拍完的，因为太多年不演戏，因为本来就不喜欢演戏，当初他放弃这个专业就是因为性格中存在太多障碍，拘谨、羞涩、自闭，完全干不了演员这个必须要放肆到“不要脸”的职业，可是，为了生活，他还要演下去。这个满脸稚气的小警察，演技生硬，表情呆滞，简直惨不忍睹，他承认自己“演得太烂了”。
迫于养家的压力，他开始疯狂接戏。令人吃惊的是，如同顿悟一般，很快他的演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脱胎换骨。无论是《道可道》中精明狂妄却最终为正义献身的大律师，还是《兄弟门》中邪魅狷狂又无比脆弱的上海大佬，或者《追查到底》中阴郁狠毒却又深情款款的黑帮老大……这些剧都都没火起来，但是他的角色全都光彩四射，令人过目难忘，没有一个人物是平面脸谱化的，极尽展现人性之复杂立体。
默默无闻的那些年，他演过很多不为人知的电视剧，却乐此不疲。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忽然找到了演戏的乐趣，就是借剧中人的躯壳，发泄自己的感情，借角色的嘴，说自己想说的话。现实中的他沉默寡言，性格孤僻，他迫切地需要一个情感的出口，结果他从演戏中找到了，从此他无比热爱这个行业。
记得席慕容有首诗，说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这大概就是吴秀波所说的状态。笔者曾经在网上写过一篇关于吴秀波的剧评，用的就是这个题目，居然被他看到，他后来在一个访谈中特意提到了这篇文章。吴秀波说：“偶尔上网看见一个人写一个东西，说我演戏，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我觉得写的真好。一件事能让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太美好的一件事儿了，你自己生活中想哭都不知道找谁，找到这个人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契机，有这个契机你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功夫。所以有的时候演戏给我带来的快感特别大，它第一能让我求生，能让我谋生，能让我养家糊口。第二我真的干进去以后，发现里面真的有乐子，真有，这点挺有意思……”
被大众忽视，默默无闻，吴秀波似乎对此并不介意，只是享受着他的“不可告人”的乐趣。他在《嫁衣》中演的焦阳是一个小偷，爱上了帮助他的单亲妈妈，是刘蓓演的。有一幕是他在医院对着刘蓓说的一段话：“叫你恩人也许太俗，但是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其实这些台词完全是他现编的，这些话是他是多年来一直想对刘蓓说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因为刘蓓对于他，正像剧中的单亲妈妈对焦阳，是恩人，在他快吃不上饭的时候借他房子住，拉了他一把。如果不是演这个角色，以他的性格，对刘蓓一辈子也说不出“谢谢”。
吴秀波就是这样“假公济私”地做着演员，因为所有的情感都是真的，所以那些角色看起来如此栩栩如生，似乎他在角色中活着，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相思树》中的康凯三次背诵《致橡树》，三次情境、语气、情感迥异，令人震撼，在六零后七零心中引发强大共鸣，因为那是我们这代人的爱情宣言，他说自己借康凯之口说出15年前，年轻时他想说却没说的那些话。
吴秀波真的进入了一种疯魔状态，据说圈内有人叫他“吴疯子”，他不断投身一个又一个“躯壳”，痛快淋漓地宣泄着情感。就像《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那种人戏不分的疯魔，快乐而危险，程蝶衣最后迷失在角色里，万劫不复，而吴秀波，离他的迷失也越来越近了。
又回到令他红透半边天的《黎明之前》，他在一篇访谈中和记者详细地探讨了这段“迷失”的过程。他说拍到刘新杰抱着死去的女友痛哭那场戏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淘空了，没有任何想表达的欲望，一句话也不想说，而且完全不知道怎样演了。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恐万状，就想逃开，忽然觉得自己干不了这行了。
这一刻的惊恐源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些年，他生活在太多的角色中，可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呢？其实，这也正是剧中人刘新杰的疑问，他是中共地下党的031，他是国民党军情八局的总务处长刘新杰，他的白天和黑夜，不断在这两个身份中间转换，“沉睡”十年被组织唤醒之后，他忽然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迷失，不知道真正的自己究竟是谁。
那一刻，吴秀波和刘新杰真的人戏合一了，他的疑问和迷茫也变成了他的，刘新杰被两种人格和信仰撕裂着，而吴秀波本人则是被多年来不停变幻的身份和角色迷惑了，每年用十个月演戏两个月生活的他已经难以划清现实和戏剧的界限。
《三联》有篇对他的专访，称他“迷茫一代”，切中要害，这是一代人共同的特性，经历了社会巨变和命运起落，不惑之年，却忽然对自己的一切发生了怀疑，“我是谁？”这个拷问灵魂的问题偶尔浮现脑海便会惊出一身冷汗，而作为演员的吴秀波显然感受的更加极端而强烈。
最终的那场戏，吴秀波决定不去演，他忘记了一切技巧，只能拿出真实的自己，他抱着“死去”的女友，目光没有焦点，泪水无声滚落，喃喃低语：“你知道我叫刘新杰，也知道我是031，可是，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字……”他把头俯在女友的耳边，低声诉说，然而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最后，悲哀转成了愤怒，他狂乱地把拳头砸向方向盘，重重地四下，瞬间掌骨被砸断了。他称这场戏是“彻底的失控，完全像第一次演戏的新手。”
他最后到底在女友耳边说了什么，这似乎成了一个谜。很偶然的，我在另一篇专访中找到了答案，他当时在海青耳边说的是：“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字，我的名字是吴秀波……”这是一个让人想狂笑却又笑不出的谜底，他已经迷失在众多的角色里，他想找回那个真正的自己。
经历了迷失和回归，曾经的愤青和戏痴吴秀波最终成为了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演员。游刃于千变万化的角色之间，而他，依旧是那个躲在角色背后偷偷享受的人。
说明 : “京味儿”是北京晚报资深记者张鹏的头条号专栏，全部为原创文章，内容以名人专访、北京故事、人物特写为主。如使用请事先联系作者，微信号zp5357976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