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网商记者 章航英

镜头里，骑手李瑞丰刚放下一单驴肉火烧的外卖，看到一架钢琴，忍不住弹了一曲《致爱丽丝》。这个视频，在抖音刷屏了。有人评论：为了生存，他把最真实的一面埋在了尘埃里。

李瑞丰是一名“横漂”，一个月前成为一名外卖小哥。他只是行业与时代大背景中的一个投影。

在蛰伏了近一年半之久，影视行业没有盼来春天，却直接等来一场冰冻。疫情期间，仅影视剧行业大约60个剧组停拍、100个项目延迟，一季度全国6600多家影视文化机构注销。全球规模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有着“中国好莱坞”之称的横店影视城，也因此成为一座空城。直到4月份，横店剧组才逐步复工。

只是，很多“横漂”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作为影视这一长长行业链条的最末端，群演们本就生存艰难，如今他们需要为自己寻找生路。

最近，在横店饿了么注册成为蓝骑士的人数创下新高，仅一个站点这两个月就多了两百多个骑手，其中七成是由群演转行。

给你送外卖的，其实是一个演员。

“我就是个背景，看不到希望”——“横店第一帅”决定转行

在骑手的队伍中，你能很快地发现张庆亮。那个在头盔上立着三个小鸭子，电瓶车上躺着一个大大粉红布娃娃的就是他。

“为了显得和他们不一样，和他们一样的话太单调了。”24岁的山东人张庆亮是去年才从群演转行的，如今，他每天跑50单左右，每月收入7000元左右，这比他当群演时的工资增加了两倍多。

在过去的两年，他都在横店做群演，演过民国戏、盔甲戏，后来发现能拍的戏越来越少，收入甚至交不上房租，索性转行送外卖。

其实，即使行情好的时候，张庆亮也挣得不多。每场戏拍个10个小时左右，一场戏给100元，工会抽成1元，到手只剩99元。一个月下来，工资两三千元。这个收入勉强能撑到月底，这样的日子他坚持了两年。

直到今年开始接戏越来越难，连这样的收入都无法维持，张庆亮很快吃不上饭了，“再也不想做演员了。”

这一种厌倦，不只在于缺少面包，还因为看不到希望。“没有台词没有镜头，我就是个虚化的背景。”他说，没有群演能出头的，100个里面才能出一个。

大概是当群演三个月后，张庆亮学会了偷懒。

穿着盔甲往山顶冲的戏，他总是躲在最后。“盔甲实在是太重了，如果不偷懒，30多斤背在身上，大夏天的容易中暑。”他说，偷懒是无师自通，累习惯了就慢慢会了。

最开始的时候，张庆亮也想过冲在前边，让镜头更多地拍到自己，慢慢地他发现，即使冲在最前面，也没人认识他，更多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看不清脸的虚影。

相反的，张庆亮现在很享受在骑手队伍中冲在前面的感觉。

他的头盔上写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布娃娃上也是同一个名字。这是他两年前刚做群演时，交的初恋女朋友的名字。后来为了生存，女孩去了上海打工。张庆亮对她念念不忘，一度想要挽回。现在，每当遇到奇葩顾客，受委屈了他就看看这个布娃娃。“它每天支撑着我送单，就是我的动力驱动器。”

“我喜欢的明星已经死了。”张庆亮的偶像是李小龙，他对现在的很多明星都很不屑。做群演的时候，他基本上天天见明星，杨幂、范冰冰、薛之谦、李晨、吴亦凡都见过。他还曾干过苏有朋拍的《嫌疑人X献身》的场务。

来横店之后，他一度很自信，觉得自己是“横店第一帅”，他说，站里200多个骑手也这么觉得的，很多人说我像黄圣依的老公扬子，“苏有朋都没有我帅，不穿内增高都没有我高。”

只不过如今，他在横店的演员梦已经戛然而止。

张庆亮一度很迷茫，不过现在他的梦想是当上横店饿了么站长，多挣点钱，把在山东老家的老爸接过来。

采访还没结束，张庆亮急着去买了。这是他的另一个梦想——用同一串数字买，一直买，总有中的那天。只不过，连续买了几周，他一分钱还没中过，5块10块的都没有。

“转行是必然”——曾经夫妻档群演，如今夫妻档骑手

“这个订单你顺不顺路，顺路的话把这个单给你。”

在横店大街小巷中穿梭，有时候李继伟遇到老公，他总是把容易跑的单子给她，这是属于骑手夫妻档之间的浪漫。他们早上一起出门，晚上再约个地方等，然后在夜色中并肩骑车回家。

两个月前，李继伟还在横店当群演。

这来自两年前的一个偶然的决定，还在黑龙江的李继伟决定来找在横店的朋友玩，后来就干起了群演，再后来她遇到了同样是群演的老公，随后结婚有了孩子。

“转行是必然的。”李继伟说，送外卖，付出就有回报，多劳多得，我可以多赚点奶粉钱给孩子。以前做群演，得看别人让你工作多久，你才会有多少的收入。

李继伟与老公两人原来做群演加起来4000多元的收入，根本无法承担一个三口家庭的开支，如今两人都转行送外卖可以赚8000元。这个收入可以支撑生活，但是想把孩子接过来，就显得比较费力。

李继伟已经很久没戏演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剧组一年比一年少。”李继伟18年来横店的时候，剧组就不多，今年遇到疫情，就再也没怎么拍上戏，干脆和老公一起干起了外卖。去年，李继伟老公还给黄晓明送了一单饮料，不过是助理来拿的。

做群演的时候，李继伟经常冬天拍夏天的戏，夏天拍冬天的戏，冬天穿薄衣，夏天穿棉袄。有一次，大冬天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裙淋雨拍夜戏，李继伟冻得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蒙了。唯一的福利是可以近距离看到明星，她见过雷佳音、易烊千玺、陈浩民，还有一些脸熟但是不知道名字的明星。不过，她最遗憾的是没见到最喜欢的赵丽颖。

也许是当妈了，93年的李继伟言语十分接地气：喜欢的生活和现实的生活是不一样的。现在的目标就是赚钞票，争取买房买车。

晚上两人边吃饭边通过视频看熟睡的女儿

如今，横店正在逐步复工，李继伟偶尔能接到剧组的外卖。不过，相比于往年，仍然显得冷清了不少，李继伟一天送的三四十单外卖中，有时候甚至没有一单是来自剧组的。

李继伟的老公同样是93年，当了7年群演，已经做到了领队的位置。去年，他转行成了外卖骑手，话里行间，仍有不舍。“不干群演领队了不是说我不要梦想了，而是因为我有另外一个梦想了。我想让我的孩子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

李继伟则似乎看得更透：想成名当演员很不现实的，来横店的年轻人们来体验体验就好，别沉迷在不能实现的梦想中。

“在横店，不努力是会饿死的”——那些不放弃的“横漂”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疫情，骑马演员李海山可能现在还在拍戏，不会去送外卖。

虽然如今单量不多，他一个月也能挣个四五千元。这个收入，让他可以不再焦虑房租。做群演的时候，拍戏时间不固定，每个月最多演20来天，偶尔流血、躺尸、穿盔甲能加点钱，但是最多的一个月他也只拿了3000多元。

更多的时候，是漫长的等待。

虽然送外卖赚的更多，相对轻松，但是李海山的语气中还是充满懊丧——他是真的喜欢骑马，喜欢拍戏。上一次拍戏，还是在上个月，一共四五场马戏，每场10个多小时，拿到七八百元。

4月的一天，早上7点，李海山开始拍骑马镜头，直到晚上11点多结束。回到家12点，他打开饿了么接单系统，跑了两单后，回家睡觉，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

拍骑马的戏，磕磕碰碰，是最常见的事情。

去年三月，李海山去宁夏跟组拍戏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他的脚被一匹马踩了，大拇指脚趾盖直接被踩掉了，过了一周才好。刚踩到的时候只是麻木，后来就没有知觉了。李海山去道具组要了点碘伏和纱布包着，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继续来片场，帮人看马。第三天，现场人手不够，他忍痛又上马了。

宁夏阳光爆裂，那几个月几乎每天，李海山的脸上都会出现一道道的伤口，那是皮肤被晒得皲裂了。“是辛苦的。”李海山说，但是，在横店，不努力是会饿死的。送外卖，对李海山来说，更像是一个无奈的过渡。

“如果再过段时间戏多起来，外卖会改成兼职，没戏的话再去跑跑外卖。如果晚上收工早的话，回来还可以再跑一会儿外卖。”李海山看到最近横店剧组渐渐开始复工，每天大概有二三十个剧组开工，内心期盼着再骑上马。

“如果有戏的话，我会一直在横店待下去。”李海山说，他从小喜欢演戏。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会坚持下去。接下来，李海山打算找机会去应聘特约演员，收入会高一些。

不过，李海山不知道的是，因放下外卖弹钢琴走红的李瑞丰其实就是个特约演员。但他也在上个月开始送外卖了。

从群演干到有台词的特约演员，李瑞丰努力了一年，一个月能多赚个2000来块。但是，在今年至今无戏可拍的窘境面前，他需要先解决吃饭问题。

去年3月份，李瑞丰一个人背着吉他来到横店。那时候，他基本上每周都能找到戏拍，今年，即使只要求一顿盒饭的待遇，也没有剧组愿意收留。

他曾经出过专辑，上过央视，做过生意，终于在36岁这年，成为了一名外卖员。唯一特殊的是，每天晚上送完外卖，他还会拿着吉他，一个人在公园弹唱。

“梦想和生活还是要一半一半，不能说我现在一直就跑外卖挣钱，梦想就不要了。”李瑞丰说，我永远不会放弃艺术。

而我们永远不知道，骑手服装包裹的是一颗怎样有趣有才的灵魂。

在抖音火了后，李瑞丰发了一条朋友圈：“唱歌、跳舞、演戏都没用。跑外卖，还上东阳新闻了。李瑞丰，你的人生我不懂。”

编辑 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