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之死是《红楼梦》最大的一个谜,因为曹雪芹对这部分内容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今本中的记录是:秦可卿患病卧床,而且病情每况愈下,最后在一个夜晚突然去世。
但原著以及脂砚斋的批语都在暗示这个结局并不靠谱,比如《红楼梦》原著中,秦可卿去世的夜里,阖府人知晓后皆大惊,书中记载他们的反应是: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
众人的反应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秦可卿的病情并没有严重到骤然病逝的地步,甚至很有可能秦可卿的身体在经过第11回“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后,已经有所好转,所以眼下突然病逝,宁国府众人才觉得奇怪。
包括张爱玲,她在《红楼梦魇》中也认为第11回中,王熙凤向贾母、尤氏分析秦可卿的病情,说人恐怕是不行了的那些话,都是后来添加的,就是为了跟后来的“秦可卿病逝”对应上,但却漏删了宁国府众人反应的那段话,因此漏出了马脚。
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则是第13回脂砚斋的批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脂砚斋的批语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秦可卿的病逝是假,真正的死因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只不过被曹雪芹删掉,所以第13回的正文很短,就是因为删了这段描写,导致这一回少了整整四五页。
关键就在于“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到底是什么意思?目前有很多论者纷纷提出了猜测。
第一种,将秦可卿的病与第7回的“焦大醉骂”联系在一起,认为秦可卿之所以会生病,就是因为“焦大醉骂”那天,秦可卿就在现场,她听到“爬灰”二字,认为自己和贾珍的关系被发现了,惶惶不可终日,这才忧虑成疾,最终导致了她的病逝。
第二种,以87版《红楼梦》为代表,认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因为她和贾珍暗中幽会,却被贴身丫鬟瑞珠觉察,秦可卿由此得知自己的事早已人尽皆知,最后选择在天香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个人并不反对这些观点,但总觉得这些分析太过想当然了,尤其是将秦可卿想象成一个贞洁女子,将她的自尽看成是秦可卿的道德救赎,很像是今天的大部分电视剧,到结局时一定要洗白成“大团圆”结局。
我个人认为,抛开所有的道德偏见,单看《红楼梦》文本,秦可卿之死未必一定要跟道德救赎牵扯在一起。
《红楼梦》第5回,秦可卿的判词乃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何为“情既相逢必主淫”?很明显,指的是秦可卿、贾珍之间产生了情,一旦有了情,就会逾越伦理道德,发生与“淫”相关的事,也就是暗指秦可卿、贾珍之间的爬灰。这也就暗示了一点:秦可卿绝对不是被贾珍胁迫的,她和贾珍之间有“情”,两人发生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再联系脂砚斋的批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大家平心而论,这个“淫”真的是指秦可卿的道德救赎吗?如果真的是道德救赎,曹雪芹为何写下“淫丧天香楼”,而不是像金钏那般安排个“情烈死金钏”,一淫一烈,曹雪芹的道德倾向已然如此明显了,再用道德救赎来洗白,实在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再联系上面提到的“焦大醉骂”,如果秦可卿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选择自尽,为何不当即自尽,而是拖了整整六回,到了第13回才骤然自尽;
包括所谓的瑞珠觉察、可卿自尽,也是一样。焦大醉骂,终究没把事情捅破,瑞珠觉察,也没有把事情闹得人人皆知,为何焦大醉骂,秦可卿能忍,瑞珠觉察后并未泄密,为何就惹得秦可卿要为了名声自尽。细读之下,都是经不住推敲的。
因此,对于“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分析,不管怎么分析都会遭到读者怀疑,譬如也有论者认为,这里的“淫丧”有可能是贾珍与病中的秦可卿偷试,意外造成可卿病发而亡,若是细思,倒也有一定可能,但对于读者而言,恐怕情感上是无法接受的,大家更希望秦可卿符合真善美的条件,即便有了淫举,最后也是个好女人,这样才符合普罗读者的情感期待。
总而言之,秦可卿之死,疑点重重,观点庞杂,我们能做的就是将其中的疑点摆出来,分析透了,然后交给读者,让他们得出自己心中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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